這對表兄弟,最終還是走上了陌路。
蘇瓷趕到歸雲莊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遠遠她望見季堰,騎在馬上給楊延宗和另一隊人在送行,由於這次是秘密出行,季堰沒戴金冠,身上還披了黑鬥篷,但她眼神好,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季堰奉六王爺之命,領著季鄴來給趙元楊延宗送行,這趙元是個目光炯炯的精瘦漢子,季堰和他飲過一杯壯行酒目送其帶人迅速離開,最後將視線投到楊延宗身上。
季堰舉杯:“此去隻怕多有不易,慎行要多多小心。”
他微笑著,楊延宗也勾了勾唇,舉杯一仰而儘:“謝世子。”
彼此心知肚明,但麵上,這看起來還一對互相關心感激彼此的好兄弟。
季鄴也上前一步,敬了楊延宗一杯壯行酒,楊延宗烏川這一出實在太突然了,以致於他溫文清雅的麵龐添上兩分憂色,但勉力掩飾住了,舉杯:“大表兄,保重。”
楊延宗和他碰了碰杯,同樣飲儘。
接著舉杯動作和夜色的遮掩,季鄴快速把一張小紙條塞進楊延宗手裡,然後退回季堰身後去了。
接下來,也沒有多話,喝完壯行酒,隨後就出發了。
嘚嘚沉悶的馬蹄聲敲打在夜色裡斜斜向下的狹窄土徑,楊延宗回頭往一眼那個遠遠立在歸雲莊前的居高臨下的黑色身影,冷冷挑唇,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
楊延貞沒領蘇瓷上去,遠遠望見那邊的季堰,他悄悄撇了一下嘴,帶著蘇瓷私下繞過歸雲莊,先到江邊等候彙合了。
烏川在西南,大部分都是水路。
等了小一刻鐘,疾急馬蹄聲響了幾次,前後彙合了好幾撥人,有一隊是楊延信領的,還有一隊是林亦初,另外幾隊領頭的都是勁裝漢子,蘇瓷不認識的,有精瘦有敦實,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看著身手很矯健。
楊延貞和林亦初小聲給她說了兩句,她知道這些大部分都是自己人,小部分則是王府點出來的。
楊延宗是最後一撥來的,他一身玄色紮袖勁裝,腳踏長長的同色皂靴,夜色下騎快馬直下碼頭,一勒翻身而下,矯健淩厲,鋒芒畢露,凜冽得看著就連平日那淡漠感都仿佛輕了幾分。
當然,這是錯覺,楊延宗利眼一掃,便看見立在邊角的蘇瓷,他似乎冷哼了一聲,被他掃一眼就像大冬天的夜裡被人當頭澆一瓢涼水似的。
蘇瓷理虧,不敢吭聲,慢半拍擠出一抹帶兩分討好諂媚的笑,人家視若不見移開視線。
切,蘇瓷偷偷吐槽,小氣鬼。
……
楊延宗和王府的人說了兩句,這趟任務領頭的是楊延宗,王府人沒有意見隻說聽他號令,楊延宗也沒廢話,隨即下令上船。
“二妹妹,快,我們上去。”
路上楊延貞給她簡單說過一下,不過其實這個銀沙軍餉案和烏川之行她都挺清楚的——前者她家差點全家折進去了,能不清楚嗎?
銀沙軍餉案,原來隻是軍餉火耗發現有貓膩,事不算小,但也絕對不大,隻是恰逢老皇帝受傷病重,被拉出來借題發揮,導致各方許多的軍中人馬紛紛下馬,旋渦越來越大,最後竟還二次升級了,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由軍餉火耗扯出偷挖國有銀礦,再由偷挖國礦卷出大量白銀來曆不明,查到最後,爆出這劉應兄弟不單單偷挖國有銀礦,他們甚至還順著銀脈勘察出新的礦山,私自大量開采並偷煉銀錠。
最糟糕的是,這劉應兄弟給四王、六王、七王、還是已經狗帶的三王都分彆送過大量的白銀,並藏下詳細的賬目明細,將諸王偷偷捆上自己的贓車。
——原本以為是火耗空餉得來的銀子,這在軍中並不罕見,每年每月來投門下的人也海了去了,做了預防措施並不怕,誰料卻是一條咬手毒蛇。
老皇帝傷愈後來勢洶洶,抓住這個把柄要一舉將三王斬於馬下。
現在局勢很緊張,已到了至關緊要的時期。
被脅迫著,一得線索,各王府不得不立馬遣人出去,去“力救”這逃亡在外的劉應兄弟。
上述就是銀沙軍餉案的前情後果。
至於烏川之行,蘇瓷也是知道的,畢竟她有外掛嘛,她知道的原書軌跡,裡頭就有這個烏川之行。
可太不容易了,皇帝不容許劉應兄弟落在諸王府的手中,除了皇帝,六王府還得和四王府、七王府人馬之間互相廝殺——畢竟都不是朋友而是敵人,痛下殺手必不可少。
總而言之,非常凶險。
六王爺除了楊延宗和趙元之外,昨天已先遣了兩路人馬出去了,前後一共四撥人,但各自能不能成功進入烏川都是個問題。
碼頭前停了兩艘不大不小的烏篷船,每艘擠擠能裝幾十個人,十一月初的天,雖還未下雪,但夜裡已極冷,水麵升起一層薄薄的寒霧,呼吸間鑽進人的肺腑,河麵冷風呼呼吹著,蘇瓷趕緊拉了拉圍巾擋住口鼻。
她不很怕冷,但沒必要還是暖和點的好。
船板很舊,但很結實,蘇瓷還好,由於是大夫身份,所以單獨分了一個小艙房,不用和人擠,其他房間她看少說待十個八個人的。
林亦初拉開艙房門看了眼,給她打開被褥鋪平,期間反複叮囑:“阿瓷,你夜裡警醒些,千萬彆睡死了,萬一有什麼情況,我就住隔壁房間。”
“要是我不在,你找張昉。”
張昉是林亦初的副手,蘇瓷認得的。
“可記著了?”
“嗯嗯!我肯定記住了。”
蘇瓷點頭如搗蒜,她知輕重,唯一可惜就是,原書主愛情,又是女主視角,不涉及女主的根本就沒有具體描寫,這個異常凶險的烏川之行隻用了幾百字來概括,蘇瓷最記得就一句——“損員愈三分之二”。
死了沒能回來的超過三分之二,能不凶險嗎?
她反而擔心林亦初,“亦初哥哥,你得小心些才是,可彆光說我了。”
她是非戰鬥人員,還是團隊醫生,遇上突發情況肯定有人保護她的,對比起她林亦初危險多了,她可不想家裡兩個去,到時一個回去。
林亦初不禁莞爾,因為年輕增加威信而常年繃緊嚴肅的五官變得生動起來,俊秀的五官左腮有一個不淺的酒窩,林亦初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笑道:“阿瓷長大了,都會擔心家裡人了,好了,我肯定記住了!”
蘇瓷撥開他的爪子,瞪了他一眼,他舉起手,嚴肅道:“好好,我保證會很小心!”
不揉了,再揉就炸毛了。
林亦初兩三下就鋪好了被褥,從小他就照顧蘇瓷姐妹習慣了,他鋪得順手,蘇瓷也習以為常,不過他也不好在蘇瓷屋裡留太久,哪怕大門敞著,因此鋪好被褥後直起身,就說:“你早點休息,後頭的路恐怕會很不太平。”
他叮囑兩句,就趕緊出去了,蘇瓷從包袱裡掏出三個鹵蛋,分了他一個,這是她順手收進來的宵夜,“嗯嗯,我都知道了。”
林亦初顛了顛鹵蛋:“你還帶這個啊?”他順手又掏了一個,在蘇瓷瞪大眼睛之前,飛快閃出去了,把門關上。
蘇瓷衝門口皺皺鼻子,敲開鹵殼啃了口。
由於蘇燕近段時間的百般嘀咕和撮合,她難免就注意起林亦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