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九娘是個做事情特彆仔細的人,她同沈憐雪仔仔細細把事情問清楚,便道:“如此說來,我便找閒漢每日過去等,隻要等到,我就立即去買,我辦事你放心便好。”
沈憐雪自知道她辦事穩妥,是個很有成算的人,想了想便道:“大姐,他們雖未說度牒會跌到什麼價錢,我以為若是大量拋售,價格指定不會高,甚至因為明年的清毀,會跌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若是閒漢來報價,大姐也同我說一聲,我想想自己那份是否要出手。”
孫九娘又同她談了細節,末了說:“你這玉佩便作價四十貫,咱們先把契約簽了,這玉佩便要放在我這,錢也放在我這。”
這些都會寫在契約上,沈憐雪也很放心,兩人簽訂契約,沈憐雪才把玉佩鄭重放到孫九娘手中。
“大姐,辛苦你這一遭。”
這一次買賣,她出消息,孫九娘經手,兩人是初次合作,卻對彼此都很信任。
孫九娘把玉佩放進錦盒中,道:“你放心便是了。”
沈憐雪把度牒事托付出去,心裡輕鬆不少,且竟生出幾分期待來,這份期待,她已經很久未曾有過了。
回到租屋的時候,她看著略有些破舊的房頂,甚至對女兒說:“若是這筆錢能賺到,咱們就把房頂修了,再把邊上那間也租下,停塌以用。”
沈如意心情也是極好的,她對母親道:“好呀,不過隔壁那間似比咱們這間還破,能住人嗎?”
其實她們隔壁除了李麗顏租住的大屋,還有一間隻有一半大小的隔間。
隻不過房頂從她們這間開始破損,那邊的隔間基本上沒辦法遮風擋雨,而且因為格局太小,基本也住不了人,孫九娘就沒修,直接鎖了了事。
沈憐雪倒是看上那間屋舍。
她想著若是能修修房頂,再置辦一個貨架,把做生意要用的應用之物、爐灶、浴桶都搬過去,那這邊的臥房就會乾淨許多,她甚至還能添置兩把椅子和茶桌,再添置一個箱籠存放被褥。
現在這狹小的租屋,已經什麼都放不下了。
母女兩個坐在依舊有些漏風的租屋裡,滿心歡喜暢想著未來。
此時,十裡坊中,一個小吏拖遝著鞋子,在店鋪前來回走動。
他是專管十裡坊的欄頭,每日裡都在各個商鋪閒逛,看到喜歡的東西,順手就摸走,小販們也不敢阻攔。①
不過他上頭還有稅務官,怕被人告得丟了差事,便也不會如何乖張,往常拿上一兩樣不值錢的家什便走。
今日他正站在油紙鋪子前斜著眼同老板說話,那老板討好地說:“錢郎君,你瞧咱們這攤位就賣些油紙,哪裡有您老人家得用的?”
被稱作錢郎君的小吏名叫錢德有,他就是汴京中人,父親是欄頭,他補了缺,也做了這極便宜的營生。
這條街上的人,他大抵都認識,也都知道他品行如何。
錢德有漫不經心捏著手裡的油紙,突然道:“最近是不是有個帶著孩子的小娘子經常過來買你這油紙,她生意不錯吧。”
十裡坊這條街上隻有這一家賣油紙的,老板記性好,自然記得自己的客人,但他不知錢德有為何這般問,擔心他起什麼歹心思,便含糊其辭:“來買油紙的商販很多,小老兒記性不好,倒也記不太清了。”
錢德有嗤笑一聲:“你甭騙我,我可不是要去找茬,隻之前瞧見過一眼,那小娘子像我過世兄長的遺孀,兄長過世前托我關照她們娘倆,我這才上了心。”
“我什麼娘子尋不到,何必盯著個寡婦瞧看呢。”錢德有很是吊兒郎當。
這倒也是。
這錢德有如今不過二十三四歲,家中早就娶了妻,聽聞娘家還是榷貨務中的一個官吏,已是官宦出身。
他若是瞧看小妾,大抵也不會尋個帶著孩子的寡婦。
但那老板還是不肯說,吭哧半天才道:“我真的不記得,隻隱約記得是賣什麼煎餅吧。”
他說得模棱兩可,錢德有睨他一眼,揣著手走了。
他一路打聽,一路問,最終七拚八湊,問到了賣煎餅的住甜水巷一帶。
錢德有嘿嘿一笑,他仰頭看了看天色,轉身就往汴河大街行去。
日落雲後,晚霞燦來。
橘紅的火燒雲照亮天宮時,鄭欣年領著同窗回了家。
今日有一道九章算術他不得要領,便托了同窗家來再學,想要把算題徹底弄清楚。
他到家的時候孫九娘不在,他也不甚在意,自己取了玫瑰鹵子給同窗衝了一碗,然後便把客廳中的茶桌隨意收拾起來,給同窗騰了個地。
他的同窗今歲十三四歲,家中倒是頗有些來頭,不過他頗為平易近人,同鄭欣年這般的凡俗學子也很和善,往常都能一起讀書學習,鄭欣年同他關係很好。
待得兩人落座,同窗就把書包放到茶幾下麵,打開書冊給鄭欣年講解起來。
兩人一說起學業來,立即有些熱火朝天,待得最後一題講完,同窗往後一仰,正要伸個懶腰,就聽噗通一聲,放在手邊的玫瑰鹵子被掀倒。
玫瑰色的汁水頓時四散出來,鄭欣年跳起來,立即尋了抹布來擦,邊擦邊念叨:“雲哥兒,你的書沒事吧。”
楚雲清雙手舉著書本,他疊聲說:“無妨無妨,你快擦乾淨桌子,我腿上都濕了。”
兩個少年一頓忙活,才最終把茶桌擦乾淨。
楚雲清懊惱道:“都說不叫你忙,你非要弄什麼玫瑰鹵子,這下好了,回去我娘又要念叨。”
“這個能洗掉,”鄭欣年倒是不緊張,他笑說,“貴客上門,哪裡有不招待的,失了禮數我娘也要念叨。”
兩個少年拌了會兒嘴,待到天色擦黑,外麵小廝來催,楚雲清這才拎著書包告辭。
鄭欣年出門相送,打頭就看到自己母親匆匆歸來,楚雲清少不得停下見禮,待到寒暄完了,母子兩個才進了房門。
樓上兩個租戶因晾曬衣物之事鬨了口角,吵得驚天動地,孫九娘剛送了沈憐雪母子兩個走,便就匆匆上了樓。
但她心中惦記那玉佩,總擔心放在桌上不甚穩妥,因此簡單調停之後,立即下了樓。
卻未曾想,她一回來,就看到兒子領了同窗進家,這會兒準備走了。
待一進門,孫九娘就立即奔著茶桌而去。
結果左找右找,連帶著那玉佩外麵的香囊都不見了。
孫九娘臉色驟變。
見母親變了臉色,鄭欣年也頓時有些緊張:“阿娘,怎麼?”
孫九娘嚴肅問他:“我在桌上放了個荷包,你可瞧見了?”
鄭欣年閉了閉眼睛,仔細回憶一下,之前茶桌上似乎確實有個荷包。
“有的,當時我收拾到邊上,應該就在這裡。”
他指了指收拾的位置,可那上麵隻有幾份文書,旁的什麼都沒了,鄭欣年立即白了臉。
“剛剛,”鄭欣年說,“剛剛玫瑰鹵子灑了,我忙著擦桌子,可能碰到此處,也不知是否擦拭桌子時掃落。”
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同母親一起爬跪在地上裡裡外外找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
孫九娘已經急得冒了汗,她果斷難道:“剛你那個同窗,是不是禮部員外郎家的公子。”
鄭欣年很聰慧,憑借自己考入丹鹿書院,丹鹿書院中大凡官宦人家的子弟,鄭欣年這樣的凡俗百姓反而比較少。
他是個平和性子,小小年紀便端方有度,便是普通出身,在書院中也不覺低人一等。
他隻不過是去讀書的罷了。
鄭欣年聰慧,學習課業也是一頂一得好,同幾個官宦弟子關係竟都不錯,甚至像楚雲清這般的高門公子也喜同他一起讀書。
他來過鄭家幾次,孫九娘見過他,知道他的來頭。
鄭欣年點頭,他想了想,道:“興許是落在雲哥兒書包中,明日上學我問一問,讓他回家尋一尋。”
孫九娘閉了閉眼睛。
她長長歎了口氣,低聲說:“那是你沈嬸娘的東西,我看那樣子,興許很有些來頭,就怕給她惹禍。”
鄭欣年年紀雖小,卻早早跟著母親一起頂門立戶,他並非萬事不操心的頑劣少年郎,小小年紀端是聰慧端方,想事也極為仔細。
他立即道:“娘,是我的過錯,我應當把茶桌上的東西收拾好,不應當草率為之。”
“明日我會同雲哥兒說,若是夾帶至家去,且讓他儘快取回,也不得同任何人說起此事,若並不在他家,我便同娘一起去給沈嬸娘請罪,玉佩丟失是我一個人的過錯。”
孫九娘並不會溺愛孩子,且她膝下的是個兒子,男子漢就要頂天立地,自己的事自己當,她不會替兒子出頭。
孫九娘深吸口氣:“好,便就如此,娘也會把這玉佩的錢備好,以備不時之需。”
一旦玉佩丟失,孫九娘是一定要賠償給沈憐雪的。
如此說定,孫九娘便趕緊把茶桌上的東西仔細收拾一遍,放到屋裡箱籠鎖起來。
此時的沈憐雪母女兩個卻不知因著玉佩產生的種種事端,她們用過晚食,便一起折油紙。
沈憐雪折著折著,不由有些出神。
沈如意仰頭:“娘,你折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