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含元等在原地,片刻後,見束慎徽獨自回來,停在麵前,對著自己微笑道:“陛下回宮了,今晚有勞你了。回房吧。”
二人便往新房回去,並肩同行,隻是中間隔了些距離,經過一座院,經過一牆門,又經過一座院,再是一牆門,一路竟始終無話,最後穿過那有水的地方時,他微微側過臉,悄悄看她一眼,見她雙目望著前方,忽然開口,指著替她介紹了起來:“此處池園,如今是無甚可看的,待天色暖了,到六七月,芙蕖當季,荷香陣陣,還是有幾分江南秀色的意思在裡頭的。你若是喜歡,也可泛舟其上……”
薑含元扭頭,看了眼他所指的那黑乎乎的什麼也瞧不清的一大坨水,唔了一聲。
他本似乎想再繼續說下去的,見狀覺她似無多大興趣,閉了口。便如此,二人繼續默默過了池園,又經一道長廊,回到新房。闔門,過外間,再入內室,終於,回到了起初的地方。
不過,應也是方才有過那樣的一番來回,最初那陌生之感似也消淡了些,他神色已是恢複自如,用帶了幾分歉意的口吻,對她微笑道:“今夜你我新婚,卻這一通折騰,也是沒想到的。難為你了。不早了,歇了吧。”再次來到先前那掛衣帽的架前,今夜第三次,他解起了衣帶。
這一次卻是順利,很快除去衣帶,又自己脫了一襲外衣,剩中衣在身時,他略略轉頭,望她一眼,見她卻依然那樣立著,仿佛看自己,再瞧,眼神又好似並非在自己的身上,像走了神,想了想,回身向她走來,停在了她的麵前,和她相對而立,中間隔著不過一肘之距。
這應是今夜見麵後,二人離得最近的時刻了。
隨著他停步,腳步聲消失,內室裡也再次變得靜悄無聲,連呼吸和那燭芯被火焰灼燒之時發出的吱吱掙紮之聲仿佛都能聽到了,而紅帳深處的那兩道相對的影,看起來竟也似多了幾分親密之態。
“薑氏。”
他試探著,輕聲喚她。
那一雙本垂落著的睫毛動了動。她應聲抬目。
“方才若不是陛下來了,我這裡有句話,是想叫你知道的……”他注視著她的眼睛,繼續說道。
她依然沒開口的意思,隻望著他。
他仿佛也摸到她的脾氣了,能不開口便不開口,也不等她回話,自己接著說:“無論起因如何,你我今日既成夫婦,便是一生之事。往後我必會敬你。你想要如何,隻要我能做到,我也必會遂你心願。”
他向她連道了兩個“必”,語氣很是鄭重。
滿室燭輝高照。他說完,注視著她,麵上含著他一貫的微笑。見她依然沉默立著,遲疑了下,手微微一動,接著,便緩緩抬起,試探一般,指最後落在了那枚禁錮著她發髻的金簪上。
他欲為她解發。
隨著那簪子被一寸寸地抽離,她那一團豐盈的發髻,也慢慢變得蓬鬆。他沒有停,繼續一點點,緩緩地替新婦抽簪。
紅帳深處,那燭影裡的一雙人,看去,已是漸顯旖旎,莫可言狀。
就在他快要將這支金簪抽出,她的發髻也即將失了支撐崩散之時,她忽然有了反應,擺頭,脫開了他的手,人也往後,微微退了一步。
“殿下,方才你之所言,可是當真?”她開口,問道。
束慎徽看了她一眼,慢慢收回他那隻被遺留在了半空的手,頷首。
“如此正好。我有一事。”
“你講。”
“我想儘快回雁門。”
她這徑直的態度,一下便衝淡了方才她最後避開他手而致的多多少少的些許尷尬。
對她提出這個要求,他似乎也並不感到意外,麵上依然含笑,略思索,隨即爽快點頭,“一年後,明年再論如何?你也知道,你我成婚,朝廷上下皆是注目。”
“一個月!”薑含元接道。
他唇畔笑意消失。盯她一眼。
她神色自若。
“半年吧!半年後,再安排此事。”他遲疑了下,退讓一步。
“兩個月!”
這下,他仿佛一下被她給逗樂,輕輕搖了搖頭,也不說話了,就那樣瞧著她。
她也看他,目光絲毫沒有退讓或是猶疑:“殿下,婚既已成,殿下若也信我父女,我以為這並非不可。我一具皮囊,人在何處有何乾係?何況我本就是邊將,離京還需顧忌人言?”
也不知是被她說服,還是因她語氣中的堅決,他沉吟著,終於,抬目道,“我的母妃如今在故地休養身體。這樣吧,你暫且安心留下,過些時日,待我京中之事能騰出些空了,我便和你同去探她,結束後,以軍情為由,你直接回雁門。這樣如何?”
“你放心,我會儘快安排,最遲三個月內,能多早便多早,不會耽擱你太久。”他又添了一句話。
這樣的結果,實話說,是超出薑含元預期的。今夜還沒進這屋,人在翟車裡,她就在想這個今夜最重要的問題。
她本做好了至少困在這裡半年的打算,現在縮短一半,心情忽然變得愉悅了,再看眼前的這個人,好似也變得順眼了些。
隻要能回,還這麼快,彆的與之相比,什麼都無所謂。
她點頭:“可。”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二人又歸於無話,方才那抽簪的一幕,更不可複,相對再立片刻,夜愈深重,不可避免,接下來便又是那新婚之夜無論如何也跨不過的就寢之事。
他的目光從她鬢邊那支方才擺頭避了自己手的發簪上掠過,肩微微一動,尚在遲疑時,隻見薑含元竟忽然自己抬手,一下拔了發簪,本就鬆了的發髻儘數崩散,豐發儘數淩亂落她肩上。
她看也不看,隨手一投,“叮“的一聲,手裡那東西便飛去了一張足有十來步開外的條案之上。
接著她彎腰,撩起裙擺,從紮在她一條長腿上的護膝似的一圈繃帶裡拔|出了一柄側插的匕首,如法炮製,也投到了案上,解釋了一句,“殿下放心,絕無對你不利之意,隻是向來習慣,若是入宮,我自曉得。”
說罷,她又利落地除了腰間的衣帶,脫去外袍,最後如他一般,身上隻著一件輕薄純絲中衣,立於他的對麵,徐徐張臂,露出了她那布著猙獰傷痕的臂,徹底地張開了她那滿是繭糙的手,將自己的整個人,完全地展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起初他默默望著她自己拔簪解發,待到見她從身上抽出了匕首,仿佛也隻略訝而已,但隨著她接下來寬衣解帶,又向著他張臂展體,舉動恣意,他的神色變得略略不自然了起來。
“貌陋如我,殿下你看清了。我自小便長於邊地軍營,除了這副女身,彆的,早已和男子無二。殿下你若當真願意同寢,我是無妨。”
她說完,等著他的回答。他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