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看小謝蟬眼巴巴盯著肉看,噌的一下站起身,夾起一筷子五味杏酪羊塞到她碗裡,逗她道:“九妹妹,哥哥夾肉給你吃,以後你要聽哥哥的話啊!哥哥每天把肉讓給你吃。”
小謝蟬朝他笑了笑。
四郎以為自己在鄉下長大,很難吃到肉嗎?
謝六爺會托人往田莊送去月銀、柴炭、米糧、布匹,沒有委屈過周氏和她,母女倆雖然不能說頓頓山珍海味,但雞鴨魚肉是不會缺的。
她這一身肉可不是吃糠咽菜養出來的。
小謝蟬雙眉彎彎,清亮眼眸裡笑意閃動,模樣可愛,四郎興奮地上下揮舞筷子,還想逗她。
三娘蹙眉,輕聲說:“四弟,阿娘是怎麼教你的?吃有吃相,坐下。”
四郎撇撇嘴巴,坐下了。
謝蟬低頭,專心享用羊肉。
一砂鍋厚嫩羊肉,加山泉水小火慢燉一夜,不腥不膻,酥爛多汁,湯水豐腴,還有股濃鬱的杏仁香味。
謝蟬吃相很好,不過吃得不慢,連吃了幾塊羊肉,喝了小半碗湯。
忽然,砰的幾聲,筷子和瓷碗接連落地,碎片迸開,接著是一道沉悶的鈍響。
謝蟬循聲看去,愣住了。
端坐著低頭吃飯的謝嘉琅突然毫無預兆地倒在長案前,麵色青紫,兩眼翻白,渾身痙攣,雙手不停亂抓。
眾人呆了一瞬,驚叫聲四起。
“大郎又撒癔症了!”
“大郎要發狂了!”
“快把二郎抱開,彆讓他傷著二郎!”
“快跑快跑,長兄發狂會咬人的!被咬了會和他一樣發狂!像狗一樣!”
四郎上跳下竄,叫得最凶。
三娘、五娘嚇得臉色發白,轉頭撲進仆婦懷裡。
仆婦婢女慌忙抱開幾個小郎君和小娘子,兩個仆婦上前,死死按住手腳抽搐的謝嘉琅,隨手拿軟巾塞住他的嘴巴,防止他咬人。
和氣的家宴,轉眼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女眷們聽到響動,衝了過來,帶著各自的孩子退開,神色驚恐。
謝蟬也被抱了出去。
很快,謝大爺、謝二爺和謝六爺聞訊趕來。
看清房中情景,謝大爺麵色晦暗,歎了口氣,神情氣苦。
謝二爺和謝六爺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愣著做什麼?”
嘈亂中,老夫人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垂眸看著地毯上還在抽搐的長孫謝嘉琅,麵皮抖動了幾下,淡淡地道:“抬回房去吧。”
仆婦們應是,抬起謝嘉琅出去了。
謝大爺朝謝六爺苦笑:“六弟,代我向弟妹和侄女賠個不是。”
謝六爺忙道:“不礙事,大郎的病要緊,大哥過去照看吧。”
謝大爺匆匆走了。
氣氛緊張沉悶。
屏風後,謝蟬被周氏緊緊抱在懷裡,母親的手臂勒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女眷們心有餘悸,抱著自己的孩子左看右看,確定沒有被咬傷抓傷,長舒一口氣。
眾人竊竊私語。
“看著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有癔症?”
“可惜了……”
“不該請他過來的,他要是發狂咬了小郎君們可怎麼是好……上次他抓傷表公子,還得二夫人親自去賠罪道歉……”
“他是長孫,不請他,大爺和大夫人臉上不好看……二夫人管家,大夫人整天一張臭臉,二夫人也是為大房的臉麵著想……”
“一個得癔症的人占著長孫的名頭,咱們謝家的臉麵早就丟儘了……都在笑話咱們家,養了個瘋癲……”
兒子發狂時,大夫人早已悄悄離開,周氏出身低,眾人不怕她,說話沒什麼顧忌。
謝蟬聽著眾人議論,暗暗心驚。
怪不得謝家小郎君小娘子們對謝嘉琅避如蛇蠍,和他挨得近一點就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原來謝嘉琅有癔症。
謝蟬想起上輩子,朝中確實流傳過謝嘉琅有隱疾的流言。傳說他天生冷血,發狂時必須喝人血才能壓製,所以他斷案無情,殺人無數,取人血治病。
她以為那是政敵在故意抹黑謝嘉琅的名聲,沒想到流言誇張,但癔症確有其事。
將來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幼年時,處境竟是這樣的尷尬。
難怪謝嘉琅一生性情孤僻乖戾,獨來獨往,沒有親朋故舊,幾乎和家族斷絕往來。
謝蟬手裡還抓著木勺子,鼻間猶有羊肉濃香。
腦海裡謝嘉琅一身緋紅官袍,在烈日下暴曬的模樣和幼小的他蜷在地上抽搐的畫麵交錯。
初見的第一天,她目睹了謝嘉琅最狼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