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不禁也笑了,“好孩子,我剛剛在晃神,看到你走進來,還以為蹦出了一個花中仙童。”
呂夫人頭一個咯咯笑出聲,“瞧這孩子,這眉眼,這模樣,可不就是個仙童嘛!”
其他人跟著附和,都說謝蟬是小仙童。
婦人摟著謝蟬,細細問她幾歲了,平時喜歡吃什麼,玩什麼,有沒有開蒙讀書。
謝蟬笑著一一答了。
二夫人看婦人似乎很喜歡謝蟬,眼神示意丫鬟趕緊去把謝麗華叫來,越眾而出,替謝蟬應答婦人的提問。
婦人聽二夫人說謝蟬是和姐姐一起來的,問她怎麼不和姐姐們一起玩。
謝蟬天真地道:“哥哥他們到處扔會紮人的刺球,我怕疼,回來找阿娘。”
呂夫人聽說,笑罵,“一定是小郎們調皮,又在胡鬨了!”
說著話,轉頭吩咐仆婦去院子裡看著,彆讓小郎君欺負小姑娘。
仆婦去了院子,小娘子們還在互相撕身上的蒼耳。
呂鵬、呂貞娘已經和好,在湖邊打秋千玩。
遠遠看到母親身邊的仆婦,呂鵬哼了一聲:“一定是那個小九娘去告我的狀了!”
謝嘉武憤憤地點頭:“肯定是小九娘,她最喜歡找大人告狀了!”
謝麗華坐在秋千上,沒說話。
她生得漂亮,平時常和呂貞娘、呂鵬一起玩,呂鵬剛才沒有往她身上扔蒼耳,她覺得呂鵬對自己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自己應該幫呂鵬。
謝寶珠也沒吭聲。
呂鵬和呂貞娘是知州家的公子小姐,江州人人都捧著他們,他們說什麼好,大家都說好,他們喜歡誰,誰就能常到知州家玩。
就像謝麗華那樣。
謝寶珠很羨慕堂姐,也想融入其中,和呂貞娘、呂鵬一起玩。
*
花宴就擺在彩棚下麵,設了大宴桌、地上鋪竹席。
婦人一直摟著謝蟬說話,吃飯的時候也舍不得放開,讓她緊挨著自己坐,要丫鬟夾菜給她吃。
呂鵬故意擠到呂夫人身邊,和謝蟬隻隔著一個人,朝她瞪眼睛。
謝蟬不理會他。
呂鵬從小眾星捧月長大,誰都讓著他哄著他,沒想到竟然被一個小娃娃無視,愈加氣悶。
飯後歸家,呂鵬瞅準機會,帶著一幫小跟班,在前廊堵住謝蟬:“你和謝嘉琅一起玩,你也有病!”
謝蟬埋頭走路。
呂鵬掏出一把蒼耳往她頭發上扔:“我要告訴其他人,不許他們和你說話。”
謝蟬用帔巾包住腦袋,繞開呂鵬,繼續往前走。
呂鵬在她身後大喊:“謝嘉琅會抓人、咬人,發病的時候像條狗一樣滿地亂爬、撒尿!”
謝嘉武他們跟著亂喊亂叫。
謝蟬猛地回頭。
呂鵬以為她怕了,得意道:“隻要你不和謝嘉琅說話,我就讓其他人和你玩。”
謝蟬兩隻小手握成拳頭。
呂鵬那天從梯子上摔下去,沒幾天就能活蹦亂跳,可謝嘉琅卻被所有人孤立埋怨,再不能去鬆樹下看書了。
他隻是想坐在那裡看書而已。
謝蟬知道,呂鵬還小,他的跟班也小,他們都是孩子,有一天他們會長大,很多人會變得懂事。
然而他們留給其他人的傷害,永遠都刻下了烙印。
有些人懵懂中欺淩他人,然後忘得一乾二淨,或者以“年幼不懂事”來為自己開脫。
而有些人在孤獨和欺淩中長大,不論身陷囹圄,還是位極人臣,始終剛直清正,對平民百姓心懷悲憫。
上輩子,謝嘉琅好幾次險些死在後黨手裡。
後來謝蟬的把柄落到他手上,以為自己要被廢黜,他卻沒有挾私報複。
謝蟬拿回把柄之後,恩將仇報,再次對謝嘉琅動了殺機。
那個無比悶熱的夜晚,謝嘉琅一身緋紅官袍,立在桂樹下,背對著謝蟬,嗓音清冷平穩,沒有一絲恐懼:“娘娘真的要殺我?”
謝蟬上輩子見過很多人,爭權奪勢的漩渦圈裡,不論有意為之,還是身不由己,每個人手上都沾了血,淬了毒。
這其中甚至包括謝蟬自己。
唯有謝嘉琅是乾淨的。
這一世知道謝嘉琅是自己的哥哥,謝蟬很高興。
她感激謝嘉琅。
謝蟬仰起臉,看著呂鵬和其他小郎君,挺起小胸脯:“我哥哥不幸,得了癔病,可是他好好吃藥,好好治病,好好上學,他不咬人,不拿石頭扔人,不拿蒼耳紮人,也沒有自己摔下梯子,卻對長輩說謊騙人!”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呂鵬氣壞了。
不等他開口,謝蟬抬腳走開:“我不稀罕和你們這樣的人一起玩!”
回彆院的路上,謝麗華和謝寶珠看著坐在角落裡默默撕下衣裙上蒼耳的謝蟬,一個眉頭輕蹙,一個神色驚異。
謝蟬一點也不在乎她們的目光,回到彆院,和謝六爺說了聲,背著新書袋朝大房的院子走去。
酥葉緊跟在後麵。
仆婦在院子裡晾衣裳。
謝蟬問:“大哥哥呢?”
仆婦指指後院。
謝蟬輕手輕腳走過去,看到月洞門前豎著一道竹籬笆。
籬笆裡麵,謝嘉琅背對著月洞門,坐在樹下翻看手中書卷,斑駁的樹影落在他身上,幽暗淒清。光線不好,他隻能低著頭湊近書卷,姿勢看起來不大舒服。
謝蟬一陣鼻酸。
難怪剛才仆婦沒有攔著不讓她靠近……他們用一道竹籬笆把謝嘉琅圍了起來,把他拘束在狹小逼仄的後院裡,用他的與世隔絕來安其他人的心。
“大哥哥。”
謝蟬站在籬笆外,輕輕地喚。
謝嘉琅翻了一頁書,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