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 謝嘉琅送過她一盞燈(2 / 2)

鳴蟬 金枇杷 5729 字 8個月前

天色陰沉,廊前掛著雨簾,水珠拍打石階,一地瓊珠碎玉滾動。

謝嘉琅坐在廊下,翻開書卷,聽著雨聲嘀嗒,心想,今天九妹妹不會過來了。

潮濕的水汽裹著寒意吹進回廊。

林葉漸黃,天氣已經涼下來了。

“大哥哥!”

細雨聲裡,一道奶聲奶氣的歡快呼喊透過綿綿無儘的雨絲,飄了過來。

謝嘉琅撩起眼皮。

籬笆那一頭,灰蒙蒙的雨幕裡,熟悉的胖乎乎身影緩緩走來。

下著雨,謝蟬手裡撐了把竹骨傘,腳下踩木屐,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繞過水坑,停在籬笆前,“哥哥!”

謝嘉琅放下書,撐傘走過去。

籬笆上的藤蔓枝條被雨水澆得濕漉漉的,他的手伸出去,冰涼的水珠滑落,淌在他手心。

謝蟬飛快拿出一包點心,塞在謝嘉琅攤開的掌心裡,看他的手打濕了,忙低頭抽出一張帕子,蓋住他的手。

“哥哥,小心涼!”

她像模像樣地叮囑,小大人似的。

謝嘉琅收回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酥葉追了過來,拉起謝蟬的手,一臉防備地看著籬笆後的謝嘉琅。

謝蟬朝謝嘉琅笑了笑,轉身回去,束發的絲絛穗子輕晃。

她頭發厚密,平時都是絲絛纏頭發,赤白黃綠青藍紫,什麼顏色都有,天氣好的時候是赤色,丹紅,天氣晦暗時是淺青,鵝黃。長長的穗子垂下,風吹颯颯,輕盈俏皮。

謝嘉琅回到廊下,拂去衣袖上的水珠。

九妹妹一次次過來,他應該回送她一些東西。

可是他送出去的東西,都嫌晦氣,誰會收呢?

雨一直下著。

夜裡,謝嘉琅坐在燈前喝藥,青陽拆開油紙包的點心,遞一塊麻糖給他。

謝嘉琅含著麻糖,一股讓人口齒生津的酸甜迅速在舌尖彌散,融進苦澀的藥味裡,接著又泛起一絲絲辣。

奇怪的味道,他不討厭。

燈火搖曳,窗前雨聲沙沙。

謝嘉琅翻出字帖和紙筆。

先生說,他沒有讀書的天分,他不如謝嘉文反應快,寫的字沒有謝嘉文的漂亮。

先生還說,他有病,能認真完成功課就很好了。

長輩們對他沒有任何期望。

謝嘉琅提筆蘸取墨汁,伏案寫字,一筆一劃,認真端正。

謝大爺進屋,看到兒子端坐的身影,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腦袋,拿起他寫好的字看。

謝嘉琅停下筆,站起身,仰視父親。

謝大爺笑笑,頷首:“不錯,比以前的寫得工整。”

謝嘉琅薄唇輕輕抿了抿。

謝大爺放下紙張,停頓了一下,笑著道:“大郎,這幾天轉涼了,你祖母他們要搬回山下……我看山上清淨,景致也好,你的病沒好,多住些時日將養,好不好?”

家裡其他人都搬回去,他得留在山中彆院。

謝嘉琅垂眸,看著手指頭磨出來的繭子,輕輕地道:“好。”

*

時雨時晴的天氣,謝蟬換上了厚實的襖子。

小娘子學琴的地方從涼爽的水榭挪到老夫人院裡暖和的廂房。

謝麗華學會了一整首曲子,謝寶珠勉強可以彈出一段調子,謝蟬手指柔軟,指甲還不夠硬,撥弦力度不夠,但是手指靈活,曲調完整。

老夫人問起幾個孫女,女先生照例先誇謝麗華,順帶著也誇了謝蟬。

以前女先生也誇過謝蟬,不過那時候沒人在意。

現在張夫人三天兩頭接謝蟬出府,老夫人很留心謝蟬,把她叫到跟前,問:“九娘想學古琴嗎?祖母這裡有一張好古琴。”

謝蟬搖搖頭。

比起古琴,她更喜歡另一樣樂器。

謝麗華悄悄鬆口氣。

謝寶珠很失望。

晚上,謝六爺不知道聽了什麼閒話,問謝蟬:“團團的琴彈得好,爹爹也請一個女先生教你?”

周氏擔憂:“這不好吧?二嫂愛多心。”

“沒事。”謝六爺道,“我用自己的私房錢。”

謝蟬坐在謝六爺膝上搖頭,“爹爹,我不要古琴,我想學彆的。”

上輩子她會古琴,因為謝家女郎都必須會,但是她一點都不喜歡,現在她想學自己喜歡的。

謝六爺風風火火,很快叫人搜羅來各式各樣的樂器給謝蟬挑選。

謝蟬挑了個自己喜歡的,又拿了一管九節紫竹洞簫,“爹爹,我想要這個,送給大哥哥。”

周氏忌諱謝嘉琅的病,不喜歡她找謝嘉琅玩,她試著征求謝六爺的同意。

謝六爺怔了怔,笑著親謝蟬一口,“好。”

第二天,謝蟬站在籬笆前,把紫竹簫從縫隙間伸進去。

“哥哥,我爹爹買的,送給你。”

她以為謝嘉琅不肯要,沒想到他接過了竹簫。

“謝謝。”

他眼睫低垂,道了聲謝。

謝蟬雀躍不已。

謝嘉琅站在籬笆後,目送她走遠。

謝蟬回到院中,院子裡人影晃動,一地箱籠,周氏指揮下人收拾行李,預備回江州謝府。呂家今天下山,二夫人立刻跟著動身。

謝蟬被仆婦抱上馬車。

馬車出發前,有人拍打車窗:“九娘,郎君要我把這個拿給你。”

謝蟬掀開車簾。

青陽把一隻大木匣子放在她跟前,特意強調一句:“這是大爺叫人買的,郎君沒碰過。”

謝嘉琅送她的?

謝蟬打開匣子,華光流轉。

身邊的酥葉驚奇地道:“好精致!”

匣子裡是一隻彩色花燈,掛了長長的彩穗,做工彆致,富麗堂皇。

謝蟬看著花燈,呆了一呆。

上輩子,謝嘉琅送過她一盞燈。

皇後芳辰,文武百官朝拜恭賀,黃金美玉,奇珍異寶,看得人眼花繚亂。等太監把謝嘉琅的賀禮呈上,宮女不由得偷笑,說謝大人不愧清廉之名,果然窮酸。

他的賀禮是一盞燈。

而且那盞燈比謝蟬眼前的這盞花燈要樸素多了。

謝蟬不禁想笑:給皇後送禮是燈,給自己妹妹也是送燈,莫非謝嘉琅隻會送燈?

等回家可以問他。

回到家中,謝蟬卻被告知,謝嘉琅沒有回府。

大家都回來了。

隻有他被留在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