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嫿心裡清楚,賀珩的父母對她並非絕對滿意。她一個孤女,比起某些能有集團股份做嫁妝的千金自然沒有優勢。
但她唯一的優勢是,爺爺喜歡她。
有爺爺的支持,賀珩才有機會在彬彬濟濟的賀家掌握更大的權力。
所以同她結婚,於賀珩無論如何都不虧。
要麼解除婚約,白思嫻眼中的兒子是天之驕子,另配佳偶未嘗不可。
至於她,承了賀家這十多年的養育之恩,在婚事上不配有半分自主。她會作為賀家名義上的半個女兒,實則被當做聯姻工具,嫁給於他們有利可圖之人。
施嫿固然不善交際,但對京圈的基本情況並非不了解。
圈裡家世好,自身也優秀的年輕男性大多英年早婚,剩下的要麼是沒玩夠的公子哥,要麼離異帶子。
就方才寥寥幾眼的那幾張相片中,施嫿都認出了有花名在外的。
這樣的婚姻,就像是一座金絲囚籠。
……
已經下班了,施嫿卻不想回老宅。
她出了單位,漫無目的地閒逛。
這個點街上人很少,商業區大多熄了燈,隻剩下寫字樓有零星燈盞光亮。
濃稠的夜色宛如一張巨大的黑幕,像是和生活的變故商計好了要一同將她裹挾吞噬。
施嫿並非天生逆來順受,是肩上被壓了十多年的恩情,養恩千金重,她不可能輕易脫身。
賀爺爺在,尚有回旋餘地。
一旦爺爺走了,世上再無一人護她。
不知走了多久,黑沉的天幕倏然一白,一道刺目閃電滑過,旋即便是一聲巨雷響起。
驟雨突至,電閃雷鳴。黃豆粒般的雨點劈啪砸在施嫿身上,瓢潑大雨在臉上衝刷,視線迷離,整座城市驟然變得模糊。
她記不清自己走出多遠,隻能加快腳步往回趕。
連續的暴雨阻斷了京北入夏的進程,深夜降溫,瓢潑般的雨水漸漸染上涼意。濕透的緞麵襯衫貼在皮膚上,冷得身體一陣陣顫栗。
雨勢太急,腳下屢次打滑。
須臾之間,頭頂忽然被一片陰影籠罩。
施嫿本能地抬眸,入目的是一柄烏木長傘。
黑綢傘麵已然撐開,細長優雅的傘柄近在咫尺。
撐傘的男士戴著白色手套,黑色西服,是一張她完全陌生的麵孔。
看氣質像是專業有素的保鏢或司機。
施嫿怔了怔,正要開口道謝時。
隻聽對方低沉恭聲道:“施小姐,賀董請您上車。”
施嫿順著他的視線探尋,良久才發現竟有一台黑色加長勞斯萊斯蟄伏在夜色雨幕中。
隔著暗色防彈玻璃,施嫿隻能隱隱看見後座坐著一個男人。
男人背靠座椅,眉目被掩在陰翳下,隻模糊看見極為深邃立體的側臉輪廓。
大約是下午剛剛碰過麵的緣故,即便隻能看到側影,也不難猜出對方的身份。
何況現在京圈裡的“賀董”,想也隻有那一位。
就在施嫿怔忡時分,後座的男人幽幽投來一個視線,她心尖一震,瞬間萌生怯意。
撐傘的保鏢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適時地溫言開口:“賀董的意思是,暴雨湍急,您獨自在外有安全隱患。”
這一句話直接阻斷了施嫿的退意。
論輩分,他如今是賀家舉足輕重的長輩。
她相信賀家絕對沒有哪個小輩敢鬥膽婉拒他的好意。
心一橫,就這樣硬著頭皮在保鏢的指引下上了車。
女孩濕漉漉的身體剛落座,自動車門便穩穩闔上。
她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保鏢開的竟然是後排的門,也就是說……她現在不僅和這位活閻王同乘,還與他並排坐在後座。
施嫿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低垂著腦袋不敢看身側的男人,想著自己衣裙濕透渾身狼藉的樣子,隻覺得無地自容,唯獨慶幸這豪華的車廂內空間足夠寬敞,兩人保持著極安全的距離。
直到一塊深灰的薄毯遞過來,女孩眼睫顫了顫,愈發慌亂無措,視線緩緩上移,仍是不敢直視他的臉,隻落在那雙攥著薄毯的手上。
深灰映襯下的長指骨節分明,視線再向上幾寸,是西服袖口下露出的一截腕骨,冷白而遒勁。
因她沒有伸手去接,毯子便被輕置在她腿上。
施嫿終於回過神來,雙手抓住毯子一角,溫糯的嗓音匆匆道謝:“謝謝……”
她展開毯子裹在自己身上,終於遮住這一身狼狽。
黑色勞斯萊斯沉穩疾馳,車內的溫度緩緩升高,施嫿並沒有留意。
她隻以為是隔音效果極好的車玻璃將暴雨聲隔絕在外的緣故,令她心緒漸漸歸於平靜。
而除此之外,車廂內縈繞著一絲淡淡的木質香,清雅鬆弛。施嫿靜悄悄嗅了許久,才發現竟是源於男人身上的氣味。
乾淨的雪鬆混合著沉穩的檀香,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仿佛能透過嗅覺令她凝神靜氣,不知不覺已置身於曠野之地。
許是這神秘香氣令施嫿終於鼓起膽兒,悄悄望向身側的男人。
隻見他微闔著雙目,似乎在閉目養神,深雋的骨相透著天然的疏離感。
施嫿好不容易鼓起的膽兒又癟了下去,實在不知該怎麼開口寒暄才足夠禮貌。
三年未見,他的變化很大,她儼然有種隔世之感,隻覺得麵對的是距離極為遙遠的顯貴大人物。
倏然間,隔壁幽冷的聲線涼涼傳來——
“長大了,連人都不會叫了?”
施嫿猝不及防對上男人深邃斜覷的視線,細密的眼睫輕顫不已,眼瞳慌張閃爍,宛如一隻受驚的小鹿。
她幾乎是下意識,咬了咬唇終於擠出一個音節:“……九、九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