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是不能看著姬扶夜體內的混沌之源就此崩解。
時間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暫停,赤色的火龍懸停在一丈外的虛空之中,老者唇邊笑意僵滯在臉上,這一刻,一切好像都停駐於此。
姬扶夜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急促而鮮活,這一刻,他還活著。
經脈中的力量散去,細碎的鈴聲再次在耳邊響起,離央出現在姬扶夜麵前,烏發黑裙,仿若自幽冥而來的死神。
“前輩。”他聽著自己鮮活的心跳,緩緩道。
“你快要死了。”離央浮在姬扶夜麵前,他幾乎能感受到她冰冷的呼吸落在自己臉上。
姬扶夜心中的恐懼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間儘數散去,他點了點頭:“是。”
老者這一擊,他躲不開。
“害怕?”
“自然是怕的。”姬扶夜說著,緩緩揚起了一抹笑,“不過還好,如今,我還活著。”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這樣想活著。
離央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忽然道:“你這張臉,瞧上去實在有些讓人討厭。”
姬扶夜眼中閃過一瞬怔然。
他母親能以凡人之身被姬家家主看中,相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而姬扶夜這張臉也算繼承了父母二者優點,讓人挑不出一點不滿。
哪怕他修為全無,也沒人能昧著良心說他生得不好。
這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有人說他生得令人討厭。
姬扶夜臉上露出些許錯愕。
倒是比那一臉淡然自若更叫人看得順眼些,離央麵無表情地想。
便是在這時,她忽然改了主意。
或許讓他活著,會更有意思些。
“退婚被辱,命懸一線,你如此坦然,心中不曾有過怨尤?”
姬扶夜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他下意識收緊了手。
隔著一層薄紗,他窺不見離央眼中是如何情緒。
姬扶夜清楚,自己的性命,或許就係於此問。
他應當怎麼回答?
他要怎麼回答才能叫眼前女子滿意,抓住那一線生機?
姬扶夜向來善於揣測人心,但他不知離央來曆,不知她性情如何,自然也就不知道什麼樣的回答是她想要的。
垂下眼睫,既然如此,他能做的,便唯有如實作答。
“我心中,實是怨忿難平。”姬扶夜壓抑著情緒,一字一句吐露出自己最深的情緒。
他從來不是什麼聖人,隻是不喜顯露無用的憤怒。
三重天上,青雲試中,有人於眾目睽睽之下出手湮滅他識海,姬氏族中親眼所見,卻無人打算給他一個公道。
沒有理由為了一個廢物,傷了族中另一名天資絕頂,前途不可限量的子弟。
姬扶夜的父親對他最後的仁慈,是送他前來顧家,保全一條性命。
修為儘失,姬扶夜若是繼續留在姬氏,或許用不了幾日,就隻剩一具無知無覺的屍體。
與慕容音的婚事,姬扶夜早已清楚其實質。這十餘年間,他和慕容音隻見過寥寥幾麵,未曾有什麼深厚情誼,他如今情形,慕容氏要退婚也是人之常情。
但慕容奎不僅要退婚,還為逢迎姬氏族中之人,有意斷他一條腿,要他餘生無法如常行走。
他與宿南山素不相識,並無冤仇,卻因與慕容音定下婚約之故,遣人前來取他性命。其中緣由不過是他活著,世人提及此事,會傷了慕容音的聲名。
當真是可笑。
他的命,原來輕若塵灰,微如草芥,任人左右。
姬扶夜臉上再沒有平日慣有的溫和笑意,少年側臉線條冷硬,眼底像是有無窮無儘的暗色湧動。
“我難道不該怨恨麼?”
他不該怨恨麼?!姬扶夜壓抑的情緒終於儘數爆發。
灰白的雲層低垂,空氣濃稠而黏膩,幾乎叫人喘不過氣來,有一場大雨醞釀著將要到來。
離央從姬扶夜眼中,看見了一千多年前,陷落絕地,窮途末路的自己。
她向來不信所謂命運,卻在此刻體味到些許宿命的奇妙。
那她又何妨給他一線生機。
天命不要他活,她要他活。
“姬扶夜,你可要與本尊做樁交易?”離央傾身,在姬扶夜耳邊呢喃著問道,像是蠱惑人心的妖魅。
少年的心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