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扶夜側首，雙目沉靜，未曾因離央的話失了理智。

天下應當少有人能在他這般年紀，便有如此心性。

“我身無長物，如今修為儘廢，隻怕沒有什麼能與尊上交易。”他徐徐開口。

既是交易，便不可能有得無失。

離央的指尖觸到他心口，語氣縹緲：“你身懷混沌之源，倒還值些價錢。”

混沌之源……

姬扶夜忽地憶起，當日在無儘深淵之中，窮奇也曾提到過混沌之源。

姬氏藏書樓中典籍以千萬計，所載有關混沌之源不過寥寥數語。據傳，上古神魔、凶獸之屬，皆是由混沌之源衍化。

及至混沌初開，天地澄明，混沌之源也就此消散。

他體內，為何會有混沌之源？

“你以混沌之源替本尊養劍，本尊助你，重歸修行之途。”

在離央話音落下之時，姬扶夜的呼吸不由為之停滯了一瞬。

天地靜寂，唯有他的心臟還在鼓噪著跳動。

識海湮滅這樣的傷勢，就算是仙君也無能為力，唯有九重天上幾位上神或有辦法。隻是以上神之尊，又怎會為姬扶夜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輩出手。

“當真？”姬扶夜終於開口，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

心中除了狂喜之外，一時還湧上許多難以說得分明的情緒。

“你可以不信。”離央偏了偏頭，漫不經心道。

姬扶夜信或不信，對她來說都是沒有太大的意義。

“如何，這樁交易，你做是不做？”

姬扶夜抬頭看了一眼老者凝固在臉上的獰笑，似有些無奈地勾了勾嘴角：“我大約沒有彆的選擇。”

若是不答應，這位前輩大約不會介意看他死在宿家門客手上。

“死在他手上，你的神魂還能入輪回。”離央直起身，與他拉開距離，冷淡道，“為本尊養劍，或許連神魂也會湮沒。”

姬扶夜神色未動：“為尊上養劍的是混沌之源，而非我的神魂才是。”

“不錯。”離央如是道，“可惜本尊昔年結了不少仇家，三重天上的仙君，幽冥之內的魔族，九重天上的上神，你為本尊養劍，便是與他們作對。”

“若是一時不慎，大約會落得屍骨無存。”

她說著，輕笑一聲。

能同時結下這麼多仇家，也實在有些了不起，姬扶夜在心中感歎了一句。

神魂湮滅，屍骨無存，那又如何？

若是死在這裡，這天下便再也沒有姬扶夜了。

輪回轉世，他也不再是他。

姬扶夜不過片刻，便已經將一切想得足夠清楚。

如此，也不必再猶豫什麼。

“姬扶夜，願受尊上驅使——”他在離央麵前順服地低下頭去。

足尖懸空，離央居高臨下地看著少年，蒼白的麵容上緩緩牽起了一抹笑意。

黑氣自她指尖鑽入姬扶夜心臟，少年臉色微變，隻要離央願意，心念一動就能取自己性命。

不過她種下的這縷靈力，也在融入姬扶夜體內的刹那開始滋養他的經脈血肉。

以姬扶夜如今情形，還不到能為離央養劍的時候。

離央心念一動，四周的空氣如同水波一樣蕩漾起來，這方天地的時間在這一刻再次流動起來，也是在這時，天邊響起一聲驚雷，風雲彙聚，乍然變色。

掌控時間，在這凡世，已經是為天道所不容的力量。

她冷哼一聲，抬手拂袖，正在彙聚的雷雲便被強行揮散，徒留雷聲轟響，落下一聲不甘的咆哮。

也是在此時，原本向姬扶夜氣勢洶洶而來的赤色火龍在空中盤旋一圈，身上火焰再盛幾分，隨即反身撲向笑意猙獰的老者。

姬扶夜分明已經修為全失，怎麼可能讓自己的火符反噬主人？！老者眼見這一幕，心中驚怒交加，難道是有人暗中出手助他？！

是姬氏？！

姬氏還派了人前來保護這個修為全失的廢物？老者登時為自己的猜測嚇出一身冷汗。

以他的修為，自然不可能察覺離央的存在。

飛身避開火龍，老者麵前符文再現，立時便有粼粼水波迎上火龍。

不過片刻，水汽儘數蒸發，那條出自老者之手的火龍來勢不減，轟然撞向他。

老者臉色一白，這張火符強得根本不像是他能畫出。

顧不得多看姬扶夜一眼，他驅動全身靈力，拚命向前逃竄，赤紅火龍緊隨其後。

老者心中焦躁不安，隨著灼燙之感越來越近，火舌已然舔.舐上他的衣角。他不敢再猶豫，立時祭出一件靈光熠熠的法器。

兩者相撞，法器立時化作齏粉，而火龍卻絲毫沒有消減的跡象。

在老者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火龍咆哮著將他吞沒，無聲無息地消湮在天地間。

姬扶夜望著這一幕，眼底一片漠然。

對要殺自己的人，他當然不可能懷有什麼憐憫。

“要落雨了。”離央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