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茵取完解酒湯回到亭子時,亭中已不見了陸玨的身影。
她隻看到地上熄滅的燈籠,和婉婉手腕上鮮明刺眼的紅痕,心下頓時不由得猛然一驚。
“姑娘方才出了何事,怎麼會弄成這樣?”
那五根指痕印得極深極寬,血液疏通不暢,到此時已經隱約發青,足可見下手之人動作有多粗魯蠻橫。
婉婉殘存的驚惶已漸漸散去,抿唇衝她搖了搖頭,“我沒事,隻是剛剛有個人醉酒了拉住我不放,表哥正好路過就趕走了他。”
“世子爺?”
他是個會教人心存敬畏的存在,雲茵下意識舉目四顧,確認陸玨已不在附近後,又細細將婉婉查看了一遭,確認沒有彆的損傷才安心。
她想起來後怕,“哪兒來的酒鬼竟不聲不響跑來了後宅?姑娘看清那人的模樣了嗎?”
婉婉倒是看清了,可她並不認識,搖了搖頭。
那時亭中搖曳的燭火照得男人的麵容格外醜惡,深深印在婉婉腦海中,言語間晃動手臂,腕子上還隱約傳來被桎梏的痛感,她忍不住輕顫了下。
雲茵騰出一隻手握住她,“好姑娘,彆怕了,現在我陪著你呢。”
快步拉著婉婉回到濯纓館,雲茵備了熱水伺候她沐浴。
她有一身極細膩的皮膚,白皙裡透出一層粉,燈下如玉似得柔潤,也越是如此才越發顯得那幾根指痕顯目。
雲茵想著又問道:“姑娘記得那方才除了世子外,還有旁人看到嗎?”
那番拉扯不好看,婉婉仔細回想了下,當時周遭一片寂靜,男人強拉住她有些時候,若是有旁人想必早就尋過來了。
聽她搖搖頭,說隻還有長言在,雲茵稍鬆一口氣。
自家姑娘在盛京雖美名在外,私下卻因出身並不得人高看,如此閨中流言若傳出去,不論誰是誰非,最終壞的都隻會是她自己的前路。
說不上是幸還是不幸,婉婉是家中遭難才來的侯府,外頭人人都道她是因禍得福,可要是有選擇的餘地,哪會有人願意拿闔家遇難的禍來換這份福氣?
雲茵還記得四年前頭回被指派來照顧婉婉的情形。
她那時才十一歲,但已經長成了副極為冰雪漂亮的模樣,活像個觀音座下的小仙童,院子裡的丫鬟都對她喜愛的不得了,每日換著法兒地逗她開心。
但那時的她可並不像如今這般溫軟可人,甚至可說是判若兩人。
雲茵如今想來仍覺幾分奇怪,她那會兒不會笑,也不會說話,白天總是趴在窗沿邊望著天邊發呆,而夜裡常常不睡,點一盞燭火在床頭,一坐就是一整晚。
就算偶爾睡著,也時常尖叫著從噩夢中醒來,一旦受了驚嚇,驚恐之餘就會變得凶猛至極,稍有不慎還會傷人,渾似一隻才失去庇護、渾身是刺的幼獸。
幸而那樣的情況隻持續了小半月,她便生病發了一場高燒,醒過來整個人歸零成一張白紙,一應過往竟都忘記了。
十五歲的姑娘卻隻有短短四年詳實的過去,高燒雖然並未損傷她的心智,但閱曆的缺失已注定了她要比旁人單純太多。
些許細枝末節的地方,雲茵免不得要多為她操心些。
沐浴後雲茵取來藥膏給她塗抹手腕,忽地想起件事兒,“對了,姑娘方才不是問章夫人來尋老夫人做什麼,我方才說錯了,你現在重新大膽猜猜看。”
婉婉是個金魚腦子,不記事,泡個花瓣浴就能衝走所有的委屈,聞言便果真順著她的話認真想了起來。
但一連猜了四回都不對,她耍起賴來,伸手挽住了雲茵的胳膊央求不止。
雲茵不打算吊著她,柔聲道:“姑娘,章夫人此回是有意去向老夫人說親的。”
若是為陸家的那兩位小姐而來,章夫人應當第一去尋陸夫人,能找去老夫人那兒,自然便是說婉婉的親事。
“我的親事嗎?”婉婉微微睜大了眼睛。
雲茵點頭,麵上含笑。
說親這事看似不稀奇,婉婉及笄半年間,找上門的人家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但能讓雲茵真正為她感到高興的,主要是聽聞章夫人此回向老夫人承諾了會給婉婉正妻的名分。
盛京權貴之間比尋常人家更講究門當戶對。
門第高些的大多不願娶孤女為正妻,門第低的,其一是老夫人看不上,其二是婉婉這一副絕佳的容貌,城裡不知多少公子哥兒虎視眈眈,沒權勢的男人,興許都護不住她一輩子安穩。
委實兩難。
而章家世代武將,現如今官至忠武將軍,正四品上,章將軍前不久才在西北立了功,正得陛下賞識,放眼整個盛京章家也是排得上名號的顯貴人家。
雲茵深覺這是門極好的婚事,“你已經是大姑娘了,遲早要嫁人的,我方才還問了男客席那邊,說章家四個公子,模樣個個兒都周正得很呢。”
“章家……”
婉婉聞言一時怔忡,沒顧得上回話,恍然間想起,方才表哥教長言送客時,稱呼那失禮的男子似乎就是姓章,還是張?
可她看雲茵很高興,一時也不確定該不該說出來。
雲茵已為她掖了掖被角,“好了,姑娘早些睡吧,明兒早上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約莫就要細細給你說起這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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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晴好,婉婉侍奉老夫人四年,每日都去的比旁人要早。
婉婉早起梳洗一番,帶上了自己為老夫人縫製的草藥枕,便與雲茵一道去了浮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