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真是有心了,上回一隻草藥枕到今兒正好兩個月。”
李嬤嬤在廊下相迎,笑吟吟接過了枕頭。
陸老夫人兩年前大病過一場,此後身子骨一直不太硬朗,肩頸也總酸痛。
婉婉常年都在床邊奉藥,偶然聽醫師說可做草藥枕稍微緩解,便付諸了行動,平日配合肩背按摩效用十分不錯,隻是因藥草易生黴,兩個月便需換新的,她心裡掛念著,至今還沒有越過一日。
此時老夫人正盤膝坐在軟榻上靜心,頭戴一方抹額,慈眉善目,精神也似是很不錯。
婉婉同老夫人相處了四年多,其中侍奉在病床前就有兩年,俗話說病中才見孝心,老夫人何嘗不明白?
這廂瞧她進了屋,老夫人便含笑招手,“小婉兒來,祖母有個好東西給你。”
婉婉好奇地湊上前,挨著老夫人身邊兒坐下,便見老夫人從小幾旁的抽屜裡拿出個小盒子,教她打開。
“我房裡祖母給的好東西都快放不下了……”
婉婉一邊笑著,一邊依言打開來看,裡頭是隻玉鑲金的手鐲。
陸老夫人笑著說:“昨晚上突然想去翻妝奩,就翻出這個鐲子,早些年還是我陪嫁時候帶過來的,樣子適合你們小姑娘,你拿去吧。”
東西彌足貴重,婉婉卻也沒什麼好推辭的,道聲謝,便聽話地拿起來便套上了細細的手腕,給老夫人看。
老夫人瞧著滿意,又湊近她低低地說:“先收起來,你兩個姐姐可都沒有,彆教她們待會兒又說我偏心。”
靖安侯府現有兩位陸小姐,大小姐陸雯出自侯夫人程氏,三小姐陸淇出自姨娘趙氏,都比婉婉要大些,她是闔府裡最小的。
這邊她陪老夫人用過早膳後,侯府其他各房的人便陸續到了。
侯府後宅並不算複雜,侯爺那一輩隻他一個獨苗,膝下三個兒子,現如今也隻有長子陸瑾娶妻生了孩子。
最先來的,便是大嫂周氏帶著昨日剛滿百日的霖兒,後麵晚一步的是侯夫人程氏與陸雯,最後才是趙姨娘與陸淇。
人來齊了,堂中一時熱鬨。
老人家最喜歡享兒孫福,陸老夫人在上首抱著霖兒逗樂時,陸雯這邊興許是聽聞了昨日章家說親之事,俯身隔著小幾湊近些,問:
“又有人上門說親了,你方才問祖母的意思了嗎?”
婉婉搖頭。
眼下萬事都還沒個影兒,哪兒有老夫人不提,而她主動去問的道理?更何況現下也不知道章家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她也無從問起。
隻是忠武將軍府前來提了結親的意願,後宅裡的消息是藏不住的,她不問自然會有旁人問。
程氏最先按捺不住。
“忠武將軍府倒是不錯的,婉婉如今的年歲也該說親了,隻是章家此前多年不在盛京,也不知是何時相中的婉婉?”
話一出,不等老夫人開口,次座的趙姨娘先茶杯掩嘴笑了聲。
“瞧夫人說得,昨個兒府上有宴,咱們婉婉這麼標致的美人兒就坐在老夫人身邊,章夫人相中了有何稀奇,總難不成還是婉婉私下先認識了人家公子嗎?”
閨閣女兒家最忌與外男私相授受,程氏的話一時也分不清是不是被曲解了。
趙姨娘平日慣常得靖安侯陸進廉多幾分眷顧,府上三位公子其中兩位都出自她膝下,女兒三小姐陸淇又頗得陸進廉寵愛,再加上眼下大公子才為老夫人添了重孫,她在府裡自然走到哪裡腰杆子都挺得筆直。
而侯夫人程氏呢?
她是繼室,世子陸玨乃是原配陸夫人所生,她膝下兩個女兒,如今隻存了一個大小姐,二小姐幼年便夭折了。
說起來趙、程二人原本還是一同進府的妾室。
當初原配侯夫人嫁於靖安侯,頭胎小產傷了身體根基,聽醫師斷言生育不利後,這才為侯爺納趙、程二人以續香火。
但不料趙氏入府寵愛過盛,接連生下大公子二公子,原配侯夫人遂又十月懷胎誕下陸玨,如此耗光了氣血,以至此後纏綿病榻,已於七年前亡故。
之後侯爺不欲再娶,老夫人遂在趙、程二人間,挑選了性子更沉穩、家世背景也更順理成章的程氏扶做了繼室。
兩人明爭暗鬥十幾年,這點兒機鋒屬實不稀奇。
程氏對著老夫人的麵不好大發作,斜斜瞥了趙氏一眼,不悅中又帶著些輕蔑和厭惡,“所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心思不正自然瞧什麼都是歪的。”
趙姨娘秀眉頓時一擰,眼看就要還嘴,長媳周氏見狀忙拍了拍懷裡的霖兒,孩子一出聲兒算是打了個圓場。
周氏又衝婉婉笑了笑,“有了歸宿是好事啊,早前就聽聞章家幾個兒郎儘都是將帥之才……對了祖母,章夫人此回是為哪個公子來的?”
“她家的老二。”
陸老夫人倚著軟枕,麵上淡淡的,“其人久不在盛京,傳聞也隻是片麵之詞,真正品性如何倒還有待商榷。”
有待商榷……這話本身其實已帶著猶豫的態度了。
一般按照禮數,就算老夫人真的對男方有心考察,話也絕不會拿到明麵上當眾來說才對。
大家都在盛京低頭不見抬頭見,家裡的掌事人也都是朝廷中流砥柱,話留三分情麵是不成文的規矩,這般會落下口實的言辭,不該出自老夫人之口的。
陸老夫人顯露的這般姿態顯然與雲茵預料的不同,與底下眾人意料之中的欣喜都稍顯偏離,氣氛一時略有凝滯。
一片不明就裡的猜測中,唯獨趙姨娘低頭品著茶,始終也不見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