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為,表哥此時應當在襄園宮宴上,又或者……在得意樓赴薑小姐的約才對,不然她也不會特意教人把船劃遠,可現在看來真叫“離遠了個寂寞”。
小舟停泊在他的畫舫旁,婉婉提裙上甲板。
河麵上的晚風忽然吹起帷帽一角,她抬手擋了下,隻露出半張側臉和瑩潤飽滿的紅唇,在兩岸燈火闌珊的照映下又是另一番韻致。
“表哥……你怎麼會在這裡啊?”
婉婉近到他跟前兩步,摘下帷帽福了福身,誰知道話沒開口說上兩句,冷不防先捂著嘴打了個噴嚏。
陸玨淡然,“見個朋友。”
朋友?難不成是薑小姐?
婉婉呐呐哦了聲,下意識皺著鼻子嗅了嗅,頗有些狐疑瞧他,“這裡……怎麼好香啊?”
她眼神兒裡有些怪怪的神色。
話已經委婉著說了,那是女子脂粉味,靡靡豔麗,不是薑蘊平日會用的樣子,倒像是舞姬藝伎身上的味道,雖然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可婉婉一個姑娘家怎麼可能聞不出來?
她隻是沒想到表哥這樣朗朗明月一樣的人,竟也會有這麼個尋歡作樂的愛好,瞧著不像啊……
陸玨掀起眼皮看一眼,好像就知道她心裡在瞎猜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人不是我召來的,你在想什麼?”
他一貫輕描淡寫,身子靠著窗邊圍欄,今日穿了件銀羽染藍長衫,未帶冠而束發帶,垂落的半段發帶便隨著河風輕緩地飄揚在空中,教人難得在他身上瞧出幾分慵懶散漫來。
婉婉忙心虛地垂下眼,喃喃辯解:“我可什麼都沒想……”
她哪裡敢編排他呢,在心裡也不敢的。
挪著步子規矩落座在他對麵,婉婉悄悄瞧一眼,便見他抬手給麵前的酒盞裡添了半盞酒,遞到鼻尖輕嗅了下,而後儘數倒進了河裡。
這酒不合他的心意。
也是了,自幼生於長於繁華盛京的矜貴公子,自然和常年混跡軍營的霍小侯爺品味不同。
長隨是個有眼力見兒的,方才就一直守在艙門外注意著裡頭的動靜,這時趕忙道:“爺,得意樓裡新到了些劍南燒春,可要教送一壇過來?”
提起得意樓,陸玨好似想起了什麼,抬眸看向對麵的婉婉,忽然問:“想嘗嘗你家鄉的菜色嗎?”
家鄉?
婉婉原側著臉在看窗外的河燈,聞言倏忽望著他眨了眨眼睛,腦海裡其實一時有些空白。
靈州的菜,侯府的大廚偶爾也會做,但味道正與不正,可惜她又分辯不出來。
長隨見狀忙撮合道:“姑娘且放心,樓裡新來的那位大廚原在靈州都是出了名的,最擅長做一手地道的南地菜色了。”
聽人這樣說,婉婉肚子裡的小饞蟲沒給她太多思考的餘地,已經蠢蠢欲動起來。
她托腮認真想了想後,挑了印象裡比較深刻的幾個菜說給長隨聽,臨了不忘虛心問一句,“這些算是真的南地招牌菜嗎?”
反正她如今也隻能算是個瞧熱鬨的外行罷了。
蟹羹、冰糖甲魚、獅子頭、荷葉燒雞和八珍湯……等等,長隨聽著直樂兒,連聲說當然算呐。
陸玨垂眸輕笑了聲,還教婉婉一下子怪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表哥是不是覺得她胃口太大了。
長隨退下去後,她忍不住對他補充說明道:“那些是我和表哥你兩個人的份,不光隻有我自己獨享的。”
陸玨未予置評。
過了會兒,酒先盛了上來。
陸玨大概知道她不會喝酒,並沒有教她沾染的打算,隻獨自倚著靠枕淺酌,指尖轉動酒盞,腦子裡不知在兀自思索著什麼。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樂聲。
他抬眸朝對麵看去,婉婉麵前已擺上了幾個酒盞,裡頭倒了深淺不一的酒,那樂聲便是她用簪子在酒盞邊沿敲出來的。
見他目光所至,婉婉抿唇笑了笑。
她一雙黑亮的眼睛望著他,似乎有些試探的意味,像隻小貓兒頑皮地探出爪子輕輕撓了他一下,想問他能不能和她一起玩兒?
陸玨向來喜靜,想事的時候更不喜有人打擾。
他單手支頤瞧她片刻,忽然將手中酒盞遞到了她唇邊,“嘗嘗。”
婉婉原不是想嘗他的酒,好奇地眨了眨長睫,伸著脖子先湊近酒盞嗅了嗅,覺著撲鼻的酒香似乎並不是很烈,這才垂首淺淺地抿了一口。
誰知酒香入喉便化火,一路灼進肺腑裡,烈得她整張臉的眉毛眼睛都皺成了一團。
陸玨勾唇輕笑了聲,抬手將盞中餘下佳釀一飲而儘。
月色當空,畫舫裡漸有姑娘家綿軟的嗓音伴著樂聲傳出來,長隨對插著袖籠靠著艙門賞月,想起了方才從裡頭被攆出來舞姬樂伎,心下隻道:
瞧,這世上哪兒有真清心寡欲的男人,隻不過是對人不對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