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禫祭除喪。
高暖姐弟三人早兩日便準備了祭品,清早太陽剛露出頭兒,三人便提著籃子朝後山高家祖墳去。
今日孝滿,除喪服,依照臨水縣的風俗是要宴請親朋大祭。不過莊稼人很少這般講究,他們姐弟如今也無親戚在身邊,便準備三人前來祭拜亡母便可。
初冬已經有了寒意,清早的風吹在臉上還是涼的。牛山上的樹木已經光禿禿,腳下枯草一片,隻有山下的麥田青青一片。
姐弟三人順著羊腸小道上山,遠遠見到俞氏墳前青灰一團,走近了些見到是個人趴著。姐弟三人相視一眼,冬日清早誰會趴在這兒?再走近些,見到趴著的人身量和高昭差不多,應該也是個十二三歲少年,正趴在俞氏墳前祭台邊。少年衣衫破爛臟汙,頭發蓬亂,冬日裡就能嗅到淡淡的臭味。
“是乞丐來偷吃祭品嗎?”俞慎思猜測。
他們姐弟隔三差五就會來祭拜俞氏,每次來或多或少會帶一些祭品。兩天前過來祭拜時,就供奉了好幾塊米糕,如今供台上的米糕已經沒了。
“咱們這附近村子半年沒見到乞丐了。”高昭道。
姐弟三人走到跟前,那個趴著的少年還沒有絲毫反應,身上的臭味卻更加重了。這麼冷的天,身上還這麼大的味,這得多久沒有洗漱了。
“誒——”高昭喚了聲。
趴著的少年紋絲不動,高昭又提高嗓音喊了聲,那趴著的人肩頭才微微動了下,也僅僅微微動一下,然後沒了動靜。
餓壞了?
高昭放下手中提著的鐵鍁和籃子,輕輕拍了拍趴著的少年。少年肩頭和頭微微動了下,還是沒有抬起來。
這樣趴在自己母親墳前可不行,“大姐,我們先將他扶開吧!”
高暖雖然有點嫌棄這作嘔的臭味,但此人在母親墳前是對母親不敬,放下東西,上去和高昭扶人。俞慎思也放下東西過去幫忙。
高暖姐弟二人用力將趴著的少年翻過身來,頓時兩人驚得大叫一聲,跌坐地上。
俞慎思見到少年的臉也驚得幾乎要叫出聲來。少年滿臉滿脖子密密麻麻疹皰,周圍已成暗色,皰漿渾濁,有個彆已經破裂,裡麵流出膿液,恐怖如斯,讓人不禁有些作嘔。少年露在外麵的手腕上也有這樣皰疹。
“大姐、大哥。”
“暘兒。”
“小昭、暘兒。”
姐弟三人從震驚中緩過來,臉色煞白,嚇得一身冷汗,幾乎異口同聲喚對方。高暖姐弟二人迅速從地上爬起來,一人一邊將幼弟拉開幾步。腳步太急,高昭崴了下腳,又摔倒地上。姐弟二人反過來攙扶高昭。
此時三人聽到少年低低的聲音哀求:“救我——”
姐弟三人又走開幾步,這才敢回頭看那少年。少年眼睛微微睜著看向他們,攤在地上的手伸向他們,好似想要抓著他們,讓他們彆走。手上的皰疹讓姐弟三人害怕地朝後又退了幾步。
少年輕咳兩聲,聲如蚊蚋,“救我——”滿眼渴求地望著他們,那是對生的渴望和對死亡的恐懼。他微微動了下手指指向一個方向,目光也朝那個方向望去。
姐弟三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但見那邊枯草晃動。
“誰?”高昭嗬斥一聲。
枯草劇烈晃動,一個黑色身影捂著頭臉,貓著腰朝山上跑,高昭要追過去,俞慎思一把拉住他,“危險。”
清早俞氏墳前躺著一個身患痘瘟的少年,還是有人故意而為,就是要害死他們,追過去高昭豈是對方對手。這個時辰,山上四下無人,無處呼救。若是對方被發現起了歹心,他們姐弟三個都不一定能製服對方。
高暖再看了眼滿身水痘的少年,又望了眼自己母親墳墓,東西也沒拿,拉著兩個弟弟朝山下走,“快回家,將身子全都洗了。”
身後少年又再次發出絕望地求救:“救我——”這一聲略高一些,似乎已經拚儘了全部的力氣。
高暖回頭看了眼,還是拉著兩位弟弟匆匆回家。到了家中她便立即燒水,讓兩位弟弟從頭到腳都洗一洗,衣服也放進木桶中用開水燙,然後自己也擦洗換上乾淨衣服。
看著高暖漿洗剛才的衣服,高昭問:“那人如何處理?”
少年還在自己母親的墳前,不將他弄走,他若是死在了那裡,既汙了母親的墳地,也會讓瘟病更嚴重,難保不會有其他人家祭經過,好奇上前一看而被傳染,最後可能會讓整個高家村,甚至更多的人染上痘瘟,最後演變成一場瘟疫。
見高暖沒有反應,他又繼續道:“那人顯然是被人安排來害我們,如今背後的人跑了,他就是線索和證據。我見他當時模樣,他是知曉背後之人之事。”
高暖用力拍打熱水裡的衣服像在發泄。
背後之人竟如此惡毒,用這種下作狠毒手段害他們姐弟。
俞慎思也在等他們姐弟給出一個決策來。那個少年肯定是不能一直在俞氏墳前躺著的。而這件事又不能讓旁人知道。曆史上死於水痘的人數以億計,百姓談痘色變,一直都秉持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的觀念。一旦讓旁人知曉他們姐弟三人接觸過這個患痘瘟的人,必然針對他們。背後的人隻要在背後稍稍推波助瀾,他們就逃不掉。
他前段時間看雜書中便看到,前朝有一個地方出現瘟疫,其中一個村子有一戶人家兒子患痘瘟,消息傳開後,有村民為了不被瘟病傳染,當晚放火將這一家人活活燒死。後來這個村子還是沒逃過感染痘瘟,連帶附近幾個村子都有許多人被傳染,官府為了徹底斷絕瘟病,下令屠村火燒。
這個時代醫療水平有限,有錢人家倒罷了,莊稼人沒錢治,患痘瘟就是已經邁進鬼門。為了保證生存,保證人口,保證安定,百姓和官府都會做出極端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