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地方,屏蔽一切,玉簡的傳音來得遲而慢。
汀墨並未將注意力分出許多在那道身影上,他抱劍倚在門邊,全神貫注盯著另一側,那是一道類似空間旋渦的門洞。
不知過了多久,江承函從旋渦中緩步踏出。
“殿下。”汀墨目光微凝,急忙迎上去:“沒事吧?”
“無事。”
江承函看向池中的人影,肩骨微鬆,周身神力如水流般朝池子蜿蜒淌去,最後儘數沒入人影中。
汀墨看得瞳孔微縮,到底還是比弟弟汀白沉穩,估摸著時間和陣仗,在某個節點擔憂地望向江承函,沒忍住開了口:“殿下,你的神力不能流失太多,等下……”
他欲言又止。
江承函頗為清淡地應了一聲,卻並未收手,很多時候,他身上“神”的部分已經壓過了“人”,一個字音而已,吐露出來時像某種不容置喙的旨意。
汀墨不敢再說什麼。
“他的神魂還有幾日能恢複意識?”江承函問。
“大概十五日。”汀墨道:“少家主的軀體每日用頂級靈液溫養,但最依賴的還是殿下的神力。若照眼下的情勢,想要恢複到全盛時期,少則十年,多則百年。”
江承函頷首,當先一步踏出密室的門檻,鴉青衣角拂過巨石邊緣,溫柔地拖旖成幾條界限模糊的線。
這密室天外有天,出去後仍是一個密室,地方比方才大上許多,放眼望去,一片平坦空曠,牆壁上嵌著幾盞常年不滅的燈。
給人的感覺尤為玄妙。
像是個隔離於天地之間的囚牢。
汀墨緊緊盯著江承函,心裡幾乎是立馬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
江承函身形微滯,隻是刹那間的功夫,無數根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銀色鎖鏈從他四肢延展出去,虛虛隱入半空中,像蛛絲般交織盤桓,將這世間唯一神靈束縛在原地。
他與江承函隔得不遠,幾乎是麵對麵站著,因此能完全看清楚。他並不掙動這些鎖鏈,任由那些細小如根須的東西扣在他手腕,腳踝上,下一刻,暴烈的雷電光芒就那樣順著這些蛛絲釘進神靈的身體。
汀墨瞳仁收縮。
毋庸置疑,這是一場專門針對神靈的殘烈刑罰。
江承函並未出聲,他眉眼十分沉靜,並不曾露出半分猙獰難耐的痛苦神情,最為難捱的時候,也隻是極輕地皺眉,呼吸漸次紊亂,手指指骨上迸出幾根交疊的細小經絡,臉上血色被隔空抽取一樣,越見寡白。
片刻後,銀絲散去,但仍有幾根隱入江承函的肌理中,其中意思再為清楚不過——這就是一種無聲的震懾與警告。
汀墨急忙往那邊趕。
江承函抬眼,不輕不重地嗬斥,聲音中隱見極淡的啞意:“退下。”
這樣一場刑罰下來,即便當事人哼也沒哼一聲,汀墨也能想象得到其中巨大的痛苦,那絕對不是普通人能承受住的,說不定他一上前,就立刻化為飛灰消散。
見狀,他忍不住在心裡重重罵了句臟話。
原來都好好的。
一切都好好的。
從深潭手中強行救下人之後,就是這樣的情形了。
而且不止一次。
每回江承函為楚南潯消散神力之後,這種刑罰便會降下,而自從這銀絲附體,十三年來,神主越來越冷漠,情緒越來越內斂。汀墨總有種錯覺,這東西在逼著神主往真正的神靈這方麵靠。
無求無欲,唯有蒼生職責。
其餘諸多,皆是過錯。
江承函指尖搭在牆麵上,腕骨凸出,肌理分明,他閉了下眼,睫毛層層覆落,在眼下那片白得幾近透明的肌膚下凝滯成小片靜止的陰影,流露出難以忽視的疲憊之色。
身為神主,他該以天下為重,深潭底下鎮著的東西需要永世封壓。
可作為江承函。
他受不住楚明姣的眼淚與哀求。
他為私心所惑。這是他該受的懲罰。
而即便如此,在徹底解決深潭問題之前,他所做的這些,半個字也不能流露出去。
算一算,在潮瀾河年複一年,一眼能望得到頭的泛泛回憶中,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出現那個姑娘了。
“殿下。”汀墨看了聯音玉簡幾眼,快步走過來,突然道:“神後殿下到了。就在神主宮外,汀白說他們來的急,沒帶通行腰牌。”
江承函倏地抬了下睫:“出什麼事了?”
不出事,楚明姣不會深夜過來。
她現在,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汀墨按著竹簡上的說法,將‘忘前塵’的事說了出來。
說完,他看了看江承函的狀態,連聲道:“臣這就去將殿下請進來。”
“不必。”
江承函抵著牆麵站起來,因為方才的泄力,他指尖尚且僵著,在原地緩了緩,他給自己捏了個換洗訣,又蹲下來在靈泉中浸了浸手,緩聲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