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韞玉仔細打量她一身,試圖溫聲說服她:“誰不知道我們楚明姣,蜜罐子裡泡著長大,從五歲起,衣裳是沁玉鮫綃,日常喝的茶是四季龍芽,飲的酒是冷雪梅,妝奩盒中價值不低於幾條靈礦,出了名的山海界第一難伺候美人。”
“天賦好,家世好,本命劍的戰鬥力也無需置疑。可說白了,不論是楚南潯,亦或是江承函,都將你保護得太好。你見過多少爭鬥,參與過幾回血腥情形?你現在要做的這件事,不是從前的玩玩鬨鬨,這是在與整個三界為敵。”
“你不也在做?”楚明姣瞥他:“你能,我不能?”
“……”蘇韞玉哽了哽:“我的意思是,我已經被卷進來了,從深潭選中我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注定跑不掉了。楚明姣你不一樣,若是能放下楚南潯,你依舊是楚家肆意明豔的二小姐,也是潮瀾河的小殿下。深潭不會挑戰江承函的底線挑你下去,你將一世無憂。”
隻要她想,從前那種順風順水的日子,她能再過一輩子。
怕她還不理解其中的嚴重性,他開始舉例規勸:“你知道凡界是什麼樣子嗎?我們如果隱姓埋名去找召回楚南潯神魂所需的東西,走的都是荒無人煙的沼澤郊野,沒有沁玉鮫綃,四季龍芽和冷雪梅,能不能有身乾淨衣裳,有口熱飯吃都難說。”
“修道之人不重口腹之欲。”楚明姣轉著玉戒:“你也說了我不窮,該帶的東西隻有多沒有少。”
“蘇韞玉,我若是你,現在就該喜極而泣,慶幸終於來了個靠譜且得力的同謀夥伴。”
蘇韞玉想了想,一時間詞窮,竟想不到什麼可以反駁的。
“就算招魂術也是個假東西,它根本沒用,我也放不下。”楚明姣的聲音突然低了些,她眼睛平視遠方,沒有焦點一樣:“深潭就是個吃人的無底洞,十三年前我要接受楚南潯的死,十三年後要接受你的死,再過幾年呢?”
“它擺明了異動越來越頻繁,日後我也要這樣等著,看著,我身邊優秀的朋友,親人接連死去嗎?再想遠一點,若我垂垂老矣,也要心平氣和地接受後輩們的無奈赴死。”
“我無數次想,難道我的一生,要這樣過嗎?”她與蘇韞玉對視,失了血色的唇瓣翕動:“我們的一生,就這樣過嗎?”
蘇韞玉握了握手掌。
楚明姣彎了下眼睛,無謂一哂:“代入那個時候去想,應當挺無力的,畢竟歲月禍人,或許我那時連劍都耍不動了,有心想要搏一搏也沒辦法。所以啊,思來想去,不為他人,為我自己,也為本命劍的劍心。再渾的水,也隻能淌一趟。”
再一看周圍,汀白和春分已經被她一口一句的“蘇二”“蘇韞玉”給嚇懵了,怎麼揉耳朵都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死去的人,特彆還是死在深潭裡的人,還能換個身體重新活回來?
……聞所未聞。
良久,蘇韞玉像是妥協了,用不知從哪勾到的小樹枝隔空點了點這幾個:“你精心挑選的這幾個,可靠譜嗎?”
代入蘇韞玉這個身份,汀白頓時想到這段時間對他各種吆三喝四的擠兌,隻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衝到後腦。能被深潭選中的,都是山海界年輕一輩中的翹楚,這位蘇家二公子,也是外人惹不起的大人物。
“汀白和春分,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跟在我身邊許多年了。”
話說到這,受傷的左臂總算包紮好,時不時驟烈的劇痛過去,楚明姣鬆了一口氣,撩起眼皮重點盯了盯汀白:“這個不怎麼靠譜,經常胳膊肘往外拐,可能臨陣倒戈。不過他若是有那個膽子,我會親自抓回來,捆了喂楚聽晚的傀儡人。”
汀白頓時委屈又受傷,受氣包一樣欲言又止,看楚明姣的眼神裡溢滿幽怨的控訴。
楚明姣揚了揚眉,很滿意這種恫嚇效果。
清風背著藥簍站起來,這些人裡,唯獨他是眼生的,這讓他說話尤為緊張:“我、我父母早亡,若無師父相救,本該在礦井後的廢巷中荒廢終生。師父帶我回藥坊,藥坊是殿下養著的,也就是說這麼多年,我上學堂,學藥理,乃至吃穿用度,皆為殿下恩賜。這是大恩,不能不報。”
他說得害怕,想想未來這種和三界為敵的轟動事件,乾脆眼一閉,一口氣將話說完:“我會竭儘所能,好好配合殿下和……蘇二公子。”
汀白嘀咕著給蘇韞玉打定心針:“而且從去年開始,所有在殿下手下伺候的人都係上了千絲傀線,生與死,是殿下一句話的事。”
蘇韞玉似笑非笑地問楚明姣:“這也是你算好的?從去年開始?”
楚明姣沒搭理他。
包紮好傷口之後,一行人接著往前走。
他們沒出過山海界,開始還有些畏手畏腳,好在楚明姣和蘇韞玉這兩個都不打沒準備的仗,提前就翻出許多關於凡界的書籍與圖冊看了,地圖也都隨身攜帶著。
知道這條道怕是要走上至少半個時辰才能到凡界。
至於去了凡界先做什麼,具體的章程安排,這需要好好商量,至少要了解凡界基本的風土人情後再合計,兩人於是都沒提這一茬。
“楚二。”走著走著,蘇韞玉突然開口:“深潭埋天驕的說法,從古至今皆如此,這種觀念已然根深蒂固刻在三界眾人的腦海之中,就連山海界,作為最受迫害的一方,都深以為然,不覺有錯。”
“他們覺得用數十人,上百,成千人的犧牲來換三界的安寧,是件十分劃算的事。他們也不願相信有人能徹底解決深潭問題,不願承受這種行為可能帶來的任何後果。一旦我們著手實施布置,最先要將我們除之後快的,就是神主殿。”
“我知道。”
她回答得頗為平淡,好似已經全麵細致考慮過這件事。
蘇韞玉挑了下眉:“你就這種反應?”
他又拎出幾個字加重語調:“那可是江承函。”
楚明姣本來想說,不是已經決裂了嗎,想想又覺得煩,連帶著看蘇韞玉也不順眼:“你話怎麼那麼多?深潭是不是看你太能說了才選中你,想讓你下去陪著談天說地的?”
“……?”
他氣笑了:“我們現在也算是同一條繩上的蚱蜢,你總得和我露點底吧。畢竟你這個人,從前和江承函膩歪時,有多可著他稀罕,我是見識過的。在你心裡,我肯定沒他重要,這我就不問了,問了傷感情……你當真能豁得出去與他處處為敵,爭鋒相對?”
楚明姣步調微頓,不禁想到了他提到的那些“膩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