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少女端了一盤乳餅進來,抬眼看到太後,又轉身退了出去。
高泫一下慌了神,然而已來不及,婁太後輕聲卻嚴厲的喚了句:“是猗猗嗎?”
猗猗折回來,把乳餅托盤置在桌上,便行禮邊道:“猗猗給太後請安。”
“這孩子長大了不少啊。”婁太後的笑容很慈祥,似乎與尋常人家的外婆並無不同,“太原長公主要下嫁了。”
高泫哀怨的望著猗猗,卻聽太後繼續說道:“楊遵彥,尚書右仆射,博學多才,性情溫厚……”
猗猗站在那兒,對著母親淺淺的笑,笑得眼裡淌出了淚,遂又深深的一福,“女兒賀母親大喜!”
“猗猗真是懂事了,你呀……倒不如一個孩子有胸襟,有見識呢。”太後滿意的點點頭,又道:“你的兄長們都被接到了下都。你這孩子伶俐乖巧,我有心帶回宣訓殿裡作伴,願意陪我這老太婆嗎?”
猗猗愣住了,這分明不是詢問,而是命令,她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利。她看向母親,母親的神情卻很平靜——她跪倒在太後腳下。
“女兒替猗猗謝過母後隆恩。”
是夜,男孩們執弓攜箭,穿梭於方山的樹林之間——他們在效仿祖先,追逐神獸,自山腳到山頂,先到者可得鹿紋郭落金帶。
當年的鮮卑祖先,生長於山高穀深的大鮮卑山中,意欲南遷,卻屢遭險阻,正是一種狀似牛馬的神獸,將他們導引出來。這樣的崇拜便滲入到鮮卑男兒的血液中,代代相傳,也慢慢形成了這樣的風俗。
孝瓘與延宗出來時清風朗月,舒爽愜意,誰料行至山間,突然電光閃動,雷聲貫耳。在林間駐守的小校,拿了火把,說夜雨山行甚是危險,上麵讓攔截各府的公子,改日再奪金帶。他倆卻置若罔聞,反是加快了腳步,向著山頂一路狂奔。
天邊一道厲閃,整個樹林被照得一片通明。
“想去山頂射閃電?”
“你想去射閃電?”
二人不約同問,會心的笑意綻在年輕的臉上。
懷朔尚武,不安於天命,若遇冤屈不公之事,箭射厲閃,中則可達神冥。
方山的山頂,開闊而平緩,極目遠望,天幕與遠方交融在一起,玄黑而幽秘。鐙青的閃電猛然將這混沌劈開了數條裂口,便如碧龍般張爪而出,空穀瞬時亮如白晝。
“天神在上,請賜我東柏真相!”無知無畏的少年引弓仰射,那箭羽在白光中發亮,以圓滑的弧線墜入深淵。
東柏血案,高澄為奴所殺,適逢禪代之際,為首的賊人又是南將之子,事後處置卻極其粗暴——斬賊漆首。
及至高洋自賜九錫,領兵十萬在鄴登基,追封兄長為文襄皇帝,孝瑜以先皇長子的身份又提起詳審血案,追查是否還有幕後主使,卻依舊擱置無果。廚奴犯上作亂,文襄帝金屋遇刺——這件事情就這樣被蓋棺定論,載入史冊。
孝瓘與延宗年紀小,並不知個中細節,他們的猜疑全來自兄長與家家的隻言片語。
“兄兄……”
“莫賀……”
他們每射一箭,便喊一聲“父親”。即使父親在世時,他們也未曾如此喚過。王位,權勢……太多的東西橫亙在父子之間,讓他們變得冷漠而疏離。然而,哪個孩子的內心不是渴望至親的寵溺?與其說他們今日向天神渴求的是東柏的真相,不如說是一絲絲來自父親的溫暖。
可惜輕緲的羽箭如何射中天邊的霹靂?
他們也永遠不可能承歡於父親的膝下。
仰望蒼穹,漫天垂落的雨滴落在他們的臉上、身上,冰涼刺骨,無以複加。
“箭射完了,下山吧!”延宗累得躺在地上,他翻身抹了把臉,故作輕鬆的搓了搓手。
“嗯。”孝瓘低著頭,將軟弓負在背上。
“你哭啦?”延宗的大圓臉對上來。
“什麼?”孝瓘揉了揉眼睛,“雨水。”
“你才哭了呢!”孝瓘擰了把延宗的肉臉,然後用舌尖舔了舔手指。
“也是雨好嘛!”延宗一拳捶在孝瓘肩膀上。
“你有阿娘,阿叔對你比兄兄還親……”
“我不喜歡阿叔……”延宗欲言又止,“所以我對著他肚臍撒尿,哈哈哈!”
延宗話音未落,便聽“咕咚”,有塊巨石落在他身邊。
“啊!——天子怒了!”
他們抬頭上望,但見滾石如雨,從陡峭的山壁上紛落下來。
“快走!”孝瓘推搡了一把延宗,延宗嚇得向前猛奔幾步,豈料一腳踏空,滑下山坡。
“救命!快救命啊!”延宗抓著一根樹藤,以防止身體再往下滑。
孝瓘卻無應答。
“救命啊!——”延宗大聲哭喊。
過了許久,孝瓘才從頭頂露了半張臉出來。他一把抓住樹藤,死命的往上拉。延宗年紀不大,體重卻重,孝瓘沒把他拉上來,自己反被他墜了下去。他二人抱團滾了一段,幸被一棵歪長在坡上的矮樹攔了。
“你這是救人嘛!你這是害人!”延宗邊吃痛的咧嘴,便抱怨起來。
“你才是,平時吃那麼多!胖子害人!”孝瓘反唇相譏,“所以你先上去,上去拉我!”
孝瓘腳抵歪樹,使勁把延宗往上推,延宗自己也抓了草木用力往上爬。
二人到底在營中練過,雖體力不足,但野外技巧還是有的。兩個時辰之後,終於爬上陡坡。他們精疲力竭,全身濕粘,早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
“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