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操行過大禮,方緩緩應對道:“曲名《昆陽》,取自光武帝於昆陽大勝王莽的典故。”
“哦!我倒是聽過這故事,難怪獅子大象的,原是為了應這曲子……”太後笑著望向皇帝高洋,“漢帝有了這猛獸之師,想不勝都難了,我大齊為何不能馴化這樣的軍隊?”
“區區一隻白象都難以馴化,何況是猛虎群狼?”高洋看著殿外巋然不動的大象,麵沉似水,“而且這戲中的猛獸並非劉秀的部曲,而是新帝的。”
在旁侍立的楊愔聽高洋語中稱王莽為帝,亦直呼劉秀其名,敏感的察覺到這話題似為不妥,方想岔開,卻聽太後又道:“這倒真是奇了,王莽得猛獸相助竟然不勝,劉氏真是天命所歸?”
“什麼天命所歸!”高洋額角的青筋暴起,厲聲斥道,“鄭氏何作此曲?意在諷今嗎?”
喧鬨的大殿頃刻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都彙集在清操一人身上。
清操嚇得麵色慘白,唇齒發顫,她努力回想姑母所教,才一字一句的緩聲答道:“皇王遞興,人非一姓,漢劉告否,新莽納禪,便如日月流轉,四季交替一樣正常,隻是後來劉秀之所以能夠複漢,倒不是因為天命,而是新帝沒有滅殺劉氏罷了。”
高洋聞言沉靜下來,他用充滿血絲的眸子掃過殿上的每一個人,然後對著太後冷冷的笑了一聲。
孝瓘垂首站在清操身後,他望著麵前原本清麗的背影,心中陡然升起一陣煩惡。
“四弟!”忽聽身側有人輕聲喚他。
“大兄!”孝瓘偏頭見是孝瑜。
“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蒼白?”孝瑜目露關切之色。
孝瓘笑著搖搖頭。
孝瑜才舒了口氣道:“你去趟館驛,請南使過來處理白象。”
孝瓘點頭,撤步出了宣訓殿。
他馳馬到了館驛,卻尋不見南將王琳的使節,細問才知那使臣早被傳至內宮。
待他返回,殿外已無大象,踏上玉階,便聽到殿內女子哭嚎之聲,再向上走,正迎上兩名醫官攙扶著楊愔走下來。
“這是怎麼了?”孝瓘拉住其中一名醫官。
醫官不敢多言,倒是麵色蠟黃的楊愔抬頭看了眼孝瓘,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臣逆龍鱗,受了些苦,並不妨事。隻是……皇子最好不要進去。”
他愈如此說,孝瓘愈好奇殿內發生了什麼。
宣訓殿上,太原公主高泫抱著皇帝的腿嚎啕大哭,而殘暴狠絕的高洋正用馬鞭狠狠的抽打一名女奚。
“猗……”孝瓘呆若木雞,隨即渾身戰栗,他想箭步搶下高洋手裡的鞭子,卻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跟我出去!”——是大兄的聲音,還有雙大手將他連推帶搡的拖到殿外。
“猗……猗猗打碎了盤子?還是什麼……”孝瓘的聲音發顫,他絞儘腦汁也想不出區區女奚能做出怎樣出格的事,才會令至尊天子親自動手鞭笞。
孝瑜搖頭道:“她犯了大忌。”
“她說錯了什麼話?”
“做錯了什麼事?”
“莫非……是行刺?”
孝瓘連說幾條,孝瑜始終搖頭,隻道:“你退下吧,這裡沒有你的事。”
孝瓘還想多言,卻聽此時殿內傳來皇帝冷若寒冰的聲音:“楊仆射說得對,朕不能讓你死在太後的壽宴上……朕會將你送到高陽王府!”
原來孝瓘才出宮,猗猗便隨女饗、女酒奉宴飲於殿上,方至回廊,但見一隻大耳長鼻的龐然大物向她們飛奔而來,侍女們瞬時花容失色。
那怪物行至近前,卻駐了腳步,麵向猗猗,將前腿交疊,卷鼻嘶鳴,頗似在行大禮。
猗猗定心神,望著手中銀盤,那裡麵有幾枚鮮果。此時,那象官也已氣喘籲籲的跑到近前,對著猗猗說了幾句,隻因南音極重,猗猗未能會意。
猗猗還想再問,身後的侍衛卻已縛了她的雙手,連推帶搡的上了殿。
“廢帝的女兒竟還活著……”高洋冷笑著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到猗猗身邊,手中的宿鐵刀泛著寒光。
猗猗瘦小的身體便如秋風裡的落葉,她蜷縮成一團——她曾經是大魏的公主,有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傲骨。然而時光流轉,苟且偷生竟也成了習慣,刀俎之間,她怕得涕淚橫流。
“不……她……她不是廢帝的女兒……”她被人從後麵死死的抱住,回頭望去,模糊的視線裡是母親那張悲痛欲絕的臉,“她是我的女兒……”
酒後的高洋是殘暴的魔鬼。在強行分開太原公主和猗猗未果後,開始用刀環狠狠的鑿擊太原公主的後背。手腕起落間,竟被人製住刀頭,動彈不得。
“天家息怒……”楊愔手握刀刃,緩緩跪地,“太後壽誕,莫開殺戒……”
如果說高洋對胞妹還有些許憐惜的話,駙馬楊愔則為他的雷霆之怒找到了更為合適的出口。
他一腳將楊愔踹倒在地,惡虎般撲上去狠命捶打,又拾起宿鐵刀,叫嚷著要豁開楊愔的肚子。
“侯尼於!”太後沉著臉道,“你前日還對僧稠禪師說要禁酒肉,放鷹鷂,斷屠殺,進齋戒,現在卻要在你母親的壽宴上殺死自己最倚重的大臣,還有——你的胞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