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照側首凝目看他:“你早知道給我的安神香不管用。”
蕭約擺手:“彆把人想得那麼壞。我既不是大夫,又和你無仇無怨,我刻意給你個假香包做什麼?那安神香我父母用了都說好,原以為你是一時睡不著,沒想到竟是頑疾,大概你失眠比他們這樣的老人家還嚴重了。還是那句話,得少殺點人,靠香料助眠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薛照餘光瞧見了樓下有個頭戴鬥笠的男人走向肉鋪,他低頭盯著,神色晦暗不明,指尖輕叩在窗欞上:“你遲早要為你的狂妄付出代價。”
蕭約也注意到私鹽販子上門了,專心盯著樓下不再說話,心裡卻想,誰還狂妄得過你啊,街頭巷尾誰不知道你查個私鹽案,把梁王未來世子的大舅子給抓了。
肉鋪店主身量魁梧,卻膽小,心裡藏不住事,舉著指頭說要一石鹽時,目光都是飄忽的。
好在對方把鬥笠壓得低,沒瞧見他目光發虛,聞言抬起臉來又確認一遍數目。店主這時候穩住了心神,說年底做臘味用鹽量大。一石一百二十斤,醃上百豬也用不了那麼多鹽。鬥笠男人有所懷疑,店主支支吾吾又說,最近鹽這麼緊俏,他也想弄些來轉手倒賣。對方一笑,應下了,說後日入夜給他把鹽送來。
鬥笠男子一走,蕭約知道薛照要釣的魚已經上鉤了,但薛照還盯著樓下不轉眼,他便再次看過去,瞧見肉鋪裡走入一個抱著紅毛小狗的男孩。
男孩衣裳破舊,單手抱著小狗,手背抹著淚向店主下跪,他把小狗往外送,店主推了幾次,到底還是接下了。
人都活不下去了,還養什麼狗。
人與人不同,狗也各有各的命。有的狗穿金戴銀,有的狗卻要被扒皮吃肉。狗仗人勢,人混得狼狽了,狗都跟著倒黴。
薛照聽見肉鋪裡的狗汪汪兩聲叫喚,收回目光,卻見對麵位置空了,那條臘肉被扔在桌上。
不多時樓梯口響起篤篤的腳步聲,蕭約下去上來跑得有些累,把狗往薛照懷裡一塞,在身上擦擦手,一屁股坐下,把臘肉往自己這邊劃拉:“彆讓你的一兩銀子吃了我的一兩銀子。”
毛茸茸暖乎乎的小東西在心口蹭,甚至伸出濕噠噠的舌頭舔人下巴,薛照有些遲緩。
“你……做什麼?”薛照正襟危坐,修長的指節按在小狗脊背上。
“彆嫌棄,乾淨著呢。要不是家裡有人生病,也不會拿出來換錢。這還是品種的呢,叫五紅犬。”蕭約雙手捧著下頜,“口眼鼻嘴爪都是紅色,雖然圓頭圓腦看起來會偷袈裟的樣子,但聰明敏捷,剛烈又忠誠。”
本來蕭約還想說,你倆都穿紅色的,多搭配,怕薛照把自己腦袋擰下來所以把話咽進肚子裡。
薛照垂眸,小狗正舔他掌心。
論忠心,狗大多比人強。
“用這個就想賄賂我?一兩銀子就想入閣拜相。”薛照揉著熱乎乎的狗耳朵,“好。”
“你這也太奸了。一邊查人家賣私鹽,一邊自己賣官。一兩銀子買個閣臣當,好劃算的買賣。可惜我不買。”蕭約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麼的。”
落在薛照身上的目光仿佛實質,看似曖昧實則並無輕佻之意。
“我不是給過你了?”薛照抬眼看向對方。
“那個不行。”
“為何不行?”
蕭約想,薛照知道當日登芳閣發生的一切,他曉得自己給聽雪配製的合香用了頭發做原料,所以才會留下一截青絲作為鋦壺的報償。
“不一樣的,每個人身上都有獨屬的氣味,來源也各不相同。”蕭約道,“我給聽雪製的香,清甜帶魅,雅俗並舉。用他的頭發是因為那上麵沾染了頭油、脂粉,還有……”
薛照直視,等他說出後麵的話。
蕭約有些臉紅:“還有身熱欲酣時的汗。”
薛照目光閃了閃,一股被冒犯的惱怒衝上來,卻又盤桓著不能宣之於口,於是平白添了悶氣。
“是你非要追根究底的……”蕭約撓撓頭,“反正每個人為什麼香原因是不同的。你到底香在哪,我還沒弄明白,要慢慢研究……我就這麼一點願望,你許給我,不會有什麼損失的。”
“不會損失?要是你研究透了,說用胳膊手腳,也要剁下來給你?”薛照輕輕按著小狗腳背,低頭看它張開尖利的爪子。
小狗親昵地用腦袋拱他。
蕭約:“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是製香的,不是吃人的。是,你是很香,但彆真把自己當能填飽肚子的香餑餑了。我不會把你抽筋拔骨。再說,這香製出來說不定可以讓你安眠呢?你也不是全無好處。死馬當作活馬醫唄。”
“你這張嘴說話,真的很討人厭。”薛照把小狗全挼了一遍,起身將狗丟給蕭約,“照顧好我的一兩銀子,彆讓你的一兩銀子齁死他。”
“哎,送出去的東西哪有往回要的!你都挼過一遍了,還能反悔嗎!”蕭約對著薛照背影喊,“把你的狗帶——”
——不對,他說的是“我的一兩銀子”。
“你答應了!”蕭約歡呼雀躍,猛吸一口狗頭,“好小狗,真有麵子,他答應了!”
小狗: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