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七年,八月十六。
葉淮寫完一幅字,讓左先生看了,他點點頭,讚賞道:“不錯,你雖年輕,這手字卻已經很有大家風範了。”
葉淮頗覺不好意思:“從前在京中時,母親嫌我貪玩,便將我關在書房裡,我不愛讀書,悶著又無趣,隻好描紅打發過去,寫了這幾年,稀裡糊塗的倒把字練好了。”
左先生笑道:“看得出來。你瞧這個……”說著遞了張簪花小楷給他。
葉淮接過來,上頭寫了一首詩,是寫中秋夜的,讀罷,他問道:“這是誰做的?先生家裡的小孫女麼?”
“嗯?”左先生反問道,“為何不是我作的?”
葉淮笑道:“我讀書少,卻也讀過詩,更讀過先生的詩。”
左先生又道:“為何是小姑娘寫的?”
葉淮答道:“這手字不像是大人寫的。”
漂亮固然漂亮,稚嫩卻是掩蓋不住的。不像葉淮,他愛騎射,手腕有力,即便年紀小,但筆觸卻並不無力。
左先生端詳兩遍,道:“下次我要再謄抄一遍。”
葉淮忽然靈光一閃,道:“是……這首詩是林姑娘作的?”
昨日是中秋節,林如海回來的早,還和女兒一起賞了月,黛玉或許就是那時作的這首詩。
葉淮還聽馮嬤嬤說,林如海如今夜裡已經不在正院歇息了,而是去姨娘院裡或是自己在書房。
左先生笑了,道:“怎麼?你覺得不像?”
“不……”葉淮下意識否認,頓了頓,又道,“先生怎麼會有林姑娘的詩?”
左先生道:“自然是她給我的。”
葉淮聞言一頓,旋即失笑。
林如海打定主意不肯要女兒與葉淮同窗,即便老師是左先生。黛玉卻仰慕左先生的才華,連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葉淮都不顧了,倒有想不顧父親的意願拜師的想法。
左先生不明白,問道:“怎麼了?”
葉淮笑道:“先生有收林姑娘做學生的意思嗎?”
左先生搖搖頭,深覺惋惜:“我自然想,可有人必定不願意的。”
小小年紀飽讀詩書,又有才情,鐘靈毓秀的小姑娘,左先生的確動了收徒的心思。
奈何林如海無論如何是不會讓他女兒與廢太子之子同門的,這與他想保護女兒的心相悖。
左先生縱然遺憾,到底不好強求。
“林大人……”葉淮低眸沉思。
黛玉崇敬左先生,若問她願不願意拜左先生為老師,黛玉定然二話不說就要點頭。
可林如海這個當爹的不點頭,隻黛玉點頭,左先生這裡肯定是行不通的。而且黛玉為人子女,還得顧慮父親的感受,少不得還是不成。
“旁人不能讓林大人改主意,但林姑娘總能。”葉淮篤定道。
左先生聽出他這話的意思,若有所思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你想要與林姑娘同門,其意在她父親……”左先生目光一凝,看向葉淮,“你是嗎?”
在左先生看來,葉淮對林姑娘上心的程度可不比對林如海少,難道真的隻是為了拉攏她父親,而不是衝著她本人嗎?
葉淮被這目光定在原地,他想了想,納悶道:“先生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我還能為了什麼?”
左先生瞧著他,心想不到十歲的小孩兒,能懂什麼?家中長孫近來到了定親的年紀,昨日他聽了滿耳朵定親的話,大約是因此多想了。
左先生忍不住笑一笑自己,道:“沒什麼。”他想了想,“你從林姑娘身上打主意,可彆忘了一件事,林如海隻這一個寶貝女兒,她若是不好了,林如海拚了命也不會讓你好過的。”
葉淮認真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欺負一個弱女子?”
“我是在幫林姑娘排憂解難。”葉淮補充道。
這話卻就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意思了。
左先生並不與他玩笑,嚴肅道:“男子漢大丈夫,也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葉淮肅然,鄭重道:“此話絕非戲言,我說到做到。”
左先生這才麵色柔和,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不要求你做一個君子,但你得做到有所為,有所不為。”
葉淮大受震動,神色恭敬道:“先生教誨,弟子銘記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