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話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屋裡,葉淮見黛玉眼角已有淚光,輕手輕腳的掩上門,道:“是皇帝不配有林大人這樣的良臣。”
黛玉低頭拭了拭眼角,很快抬起頭來,問道:“陛下如此維護甄家,僅僅隻是因為甄家是他的外家嗎?這其中可有彆的緣故?”
葉淮道:“的確是有緣故的。”
“皇帝乃太宗皇帝長子,卻不是嫡子,這你是知曉的吧?”葉淮先問黛玉。
黛玉點頭,道:“太宗皇帝的文德皇後並無嫡出子女,皇帝生母早逝,自幼是養在文德皇後膝下的。”
“你或許也知道這個,文德皇後的娘家在太宗皇帝駕崩後就漸漸衰落,她薨逝以後,更是一蹶不振,再沒有從前的榮光。”葉淮攤攤手,“由此可見,皇帝不管表麵如何維持孝道,但他心裡對他嫡母是個什麼態度,昭然若揭。”
“為什麼?”黛玉隱約聽說過文德皇後的娘家事,她疑惑道,“難道是文德皇後曾經苛待過當今?”
葉淮道:“我沒有見過文德皇後,但曾聽外祖母和母親提起過幾句,文德皇後與人為善,仁愛六宮,當年是人人稱讚的。”
黛玉道:“那又是為何?”
“我偷偷聽我母親同外祖母說話時提到的,太宗皇帝臨終時,當著宗令和後妃皇子公主們的麵給皇帝下了最後一個口諭,說他一生隻有一位皇後,不許皇帝登基後追封生母。”葉淮道,“眾人顧忌著皇帝的麵子,事後都不敢提起此事,這才沒傳到外頭來。”
皇帝不能追封生母,隻能過度補償他的外祖家。
黛玉搖頭不能理解:“所以皇帝怨恨文德皇後,真是無理取鬨。生母生他不假,可文德皇後也養育了他,皇帝隻記生恩不記養恩嗎?”
葉淮歎道:“誰能爭得過死人?”
文德皇後這個養母爭不過皇帝早死的生母。
皇帝的生母是這個道理,昭懿皇後亦是。
葉淮轉念一想,他倒和甄家差不多,他罵甄家,就像在罵自己。
他們都借著死人的名頭在為自己謀利益,一丘之貉罷了。
林大人這樣的良臣當配明君,皇帝不配,葉淮暗暗在心底道,我當然也很不配……
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隔著門和厚重的簾子聽得很模糊,黛玉聽出是她父親的聲音,忙推門出去。
葉淮腳下沒動,他聽得外頭亂了一陣子,然後是黛玉吩咐人扶她父親回屋歇息,左先生則是拎著酒壺,口中念著:“……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可能憂啊!”
皇帝還能聽到廟堂江湖的聲音嗎?
皇帝還願意聽到廟堂江湖的聲音嗎?
葉淮一時便怔住了,直到黛玉送了父親回來,推了他一把,道:“你又發呆了,今兒你總是發呆。”
葉淮回過神來,眨眨眼,道:“……時候不早了,你回哪裡去?”
黛玉道:“這一日,我也乏了,回屋歇著去。”
“先生呢?”葉淮向外頭看去。
黛玉無奈道:“先生說讓我們賞著雪景,明日或給他篇文章,或給他一首詩一副畫,不拘是什麼,隻要和今日的雪景有關便可。”
葉淮也無奈了:“好吧……今日先生不是喝了兩碗加了芫荽的湯,怎麼還要難為我?”
黛玉笑道:“或許是因為先生喜歡江南的雪。”
葉淮搖頭一笑,道:“我先送你回去。”
兩人便帶了鬥篷鬥笠,各自撐了一把雪傘,慢悠悠踩著雪走,行至黛玉院門外時,葉淮停下腳步來。
黛玉沒有進門去,她抬高了手中的傘,看著葉淮,忽然沒頭沒尾的問道:“他不配,還有誰配呢?”
葉淮愣了下,他知道黛玉在問什麼。
皇帝不再是賢明果決的明君,諸皇子為儲位爭鬥明裡暗裡的爭鬥不休,以至於太子被誣陷被廢黜。
廢太子會重回朝堂成為那個聖明君主,還是哪一個皇子呢?
緊緊握了握拳,葉淮眼中閃過掙紮,良久,他隻是道:“會有的。”
黛玉亦沉默半晌,她深深看向葉淮,道:“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