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無言以對。
他的視線輕輕一晃,落向水中被黑血汙染的綃紗。
雲昭心口發緊。
他盯著它,盯了許久。終於眨了下眼,目光一點點從綃紗上移開,搖晃著望向她,唇角緩緩、緩緩勾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你不能這麼踐踏我的心啊雲昭。”
他的聲線哽咽顫抖,話未說完,疾疾轉開了臉。
雲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眼淚。
長這麼大,她第一次看見晏哥哥的眼淚。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心裡一陣發慌。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晏哥哥……我雲昭敢做敢當,你帶我去見父皇。”
她也嘴瓢了。
半晌,他肩膀一顫,“哈”地笑起來。
他轉了回來。
雲昭這輩子第一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晏南天輕聲道:“傻姑娘。”
他牽起她的手,低著頭,認真檢查。
“沒有沾到毒水?”他問。
雲昭小小聲:“沒有,我很小心。”她補充,“而且碰到也沒事,不吃下去就行。”
她就是藏在指甲裡麵帶進來的。
“那就好。”他啞聲道,“沒事,天塌下來,有我給你扛。”
雲昭搖頭:“不,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他鬆開她的手,低笑了下,瞥一眼抽搐的溫暖暖。
“阿昭,你我是一體的,你的禍就是我的禍,明白嗎?”他麵露苦笑,語氣縹緲,“父皇有很重要的話要問她,她卻真就在我手上出了事。”
雲昭心很亂,總不自覺地回想他那句話。
——你不能這麼踐踏我的心啊雲昭。
“我說過的,父皇如今疑心病重。”他幫她把鬢邊一縷散發彆到耳後,“你這個小烏鴉嘴,這下說不好真要搬去和三哥一起住了。”
雲昭:“……”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逗她。
她問:“我怎麼做能幫上忙?”
向家裡尋求幫助?負荊請罪?還是怎麼樣?直接把冷宮打點好?
“殿下!”侍衛出聲稟道,“心脈暫時穩住了。”
晏南天目光一定:“好。出發,前往禁城。”
“是!”
晏南天回眸望向雲昭,對她微笑:“阿昭沒事的話,可以在宮裡祈禱一下。祈禱禦醫聖手能讓她答完父皇的問題再死。”
“祈禱?”
“是啊,祈禱。”他的唇角勾出微嘲的笑意,“向天上的神?或是人間的太上?”
他轉身抄起溫暖暖,大步向外走。
侍衛沉默離開,闔上殿門。
雲昭知道自己暫時出不去了——他絕不會讓她去領罪。
東宮華很快變得一片死寂。
雲昭怔怔回身,看了看那張可可憐憐的綃紗。
許久,抱住膝蓋,坐到床榻旁。
*
烈日下,溫暖暖渾身冰凍。
她痛苦地痙攣著,用力睜大雙眼,向麵前這個冷酷的男人尋求答案。
“為……為什麼……”她牙間全是血,像個索命的冤魂。
他抱著她大步往前走,連眼睫也不曾垂下。
半晌,薄到冷情的唇角勾起一絲讓人看不懂的弧度。
“為什麼?”他沉吟著,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為什麼我昨日讓你二更點燈?為什麼我今日讓你闖寢殿問阿昭要人?”
溫暖暖真的不明白。
她就不該抱那一縷綺思,以為他那樣溫和親切地交待她做這些古怪的事,是有那麼點男女間的意思……所以她把事情做得那麼蠢。
此刻若還不知道自己隻是被利用,那便真是蠢死的了。
她拚儘全力,泣血道:“我隻是、想救、阿娘……”
她不想死啊!她不知道這樣做會死啊!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他總算垂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溫暖暖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的眼神。
他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一塊砧板上的魚肉。明明宰割她,卻還嫌腥、嫌臟。
他停下腳步,冰冷的手掌緩緩往上,移至她後心。
陡然一震。
“噗——”
鋪天蓋地的惡心感淹沒了溫暖暖,她嘴一張,噴出大股毒血,然後連接不斷地嘔。
嘔到最後,吐出早晨他親眼看著她喝下的大盅凝乳。
整個上午這些凝乳都沉沉地墜著她的胃,讓她渾身不舒服。
此刻忽然明白過來,正是它們隔絕了大部分的毒,勉強保她不死。
再往深處一想,頓時寒意徹骨。
他知道她會中毒!他早就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他是故意的。
“你不會死。”他笑得溫潤隨和,“隻要像這樣,豁出命來替我做事……該你的好處,都會有。”
春風般的笑容,卻叫她不寒而栗。
原本隻是隱隱有點怕他,如今卻是直麵惡鬼般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