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自言自語:“它死前,看了他一眼。”
晏南天:“什麼?”
雲昭:“沒。”
鯨看了鯨生一眼。它要是倒下去,鯨生就會死。
但它沒再動,躺在那裡,任人抽筋剝皮。
*
大船上彌漫著濃濃的死薑花味道。
晏南天一登船就皺眉躲進船艙。本就暈船,這下雪上加霜。
船員老練道:“味是衝,但管用,它能趕走龍鯨。”
雲昭扶著結實著硬木圍舷,敲敲這裡、拍拍那裡。
第一次出海,說不激動是假的。
餘光瞥見狼人溫暖暖跟進了船艙,想必是給晏南天送關懷去了。
雲昭嗤地一笑,沒理會。
她要看開船。
大船漸漸離岸,緩緩揚起了帆,好像行走在一麵巨大的青鏡上。
雲昭意外發現遇風雲人緣極好,隨行船員個個都與他十分親近,得空便湊到他身邊搭話。
聽了幾耳朵,原來這人麵冷心熱,很能散財。
他自己是真慷慨,鄉裡鄉鄰有個急困,他都幫。眾人多多少少受過他的恩惠方便。
“溫長空搜搜刮刮,遇風雲縫縫補補?”雲昭樂了,“棺材臉,看不出來啊!”
棺材臉變成了冷若冰霜的棺材臉。
“我小時候,吃百家飯。”
“哦——”雲昭點頭,“我記得的,你隻有一個阿爺,爺倆相依為命。”
他把手腕搭上船舷,望著側翼流過的水波,低聲道:“我五歲時阿爺沒了,流浪到臨波府,好心的嬸嬸們收留我,給我飯吃。我天生力氣大,長得也快,七歲便跟溫叔出海做事。”
他回頭往船艙方向望了一眼,“溫家妹妹當時兩歲,我看著她長大,她跟我最要好。”
他抿住唇,沒往下說。
雲昭替他補全:“你以為你們將來定會成親,一起到老。”
她歎了口氣,“我也像你一樣以為。”
他微愕,偏頭看她:“他待你一心一意。你不用以為。”
雲昭忽然盯住他,盯了好一會兒。
她眯起雙眼,狐疑:“你變了。”
他皺眉:“什麼?”
“態度。”雲昭敏銳道,“你對我,友好多了。”
遇風雲:“……我不曾不友好。”
雲昭哼笑:“我不在乎。”
遇風雲歎了口氣,認命道:“你不像彆人那麼高高在上。”
尤其在看龍鯨和鯨生的時候,他知道她看懂了。
她本應該是那種人,她卻不是。這一點彌足珍貴。
雲昭不是很滿意:“哦。”
*
一進船艙,雲昭就發現氣氛不大好。
紫金爐裡燃著薄荷青桔香,熏煙嫋嫋。隔著煙霧,晏南天沉靜地看著她。
“聊什麼,這麼久。”他問。
“沒什麼。”
雲昭坐到他身邊,發現他手腕冰涼,眼神也涼。
她用下巴指了指角落裡的溫暖暖,問:“你不是來帶路的嗎?”
溫暖暖弱聲:“要先去到我阿娘當年被、被人……被人謀害的地方……”
她飛快地瞥了雲昭一眼,咬著唇,眼神像小鹿般驚慌。
雲昭失笑:“嗤。”
就仗著死無對證,整這些眉眼動作,暗指雲昭她娘害人唄。
“啞叔知道怎麼走。”溫暖暖瑟縮道。
雲昭笑:“哦——啞叔當年也在溫大嫂船上。”
她忽然想起自己還沒跟晏南天講過這檔子事。
她拽了拽他衣袖,道:“她娘大肚子的時候,攛唆溫長空和原配鬨,被人家原配扔海裡了!”
晏南天皺眉:“哦?”
溫暖暖急眼:“你、你不要憑空誣人清白!繼父與阿娘才不是那樣,是原來那個死了之後他們才在一起的!”
晏南天隻看著雲昭:“遇風雲告訴你的?”
他臉色很差。
當著旁人的麵,雲昭不好出賣秋嫂,便隻彎著眉眼笑。
*
風平浪靜行了兩日,第三日入夜時,伴著轟鳴的雷聲,暴風雨忽然便卷了下來。
隻片刻之間,海變成了純黑色。
一幢幢山般的黑影自深暗中浮出,大船忽而被拋起,忽而嗚嗡往下砸。
冰冷刺骨的白浪左右飛濺。
甲板上的船員東倒西歪。
這場麵,雲昭已經有經驗了。
她穩住身形,掠到艙外。
風浪沒有幻象裡麵厲害,這艘船也遠比溫長空的捕鯨船強壯。數盞風燈高懸,船員們站立不穩,拽著帆繩艱難收帆。
“我來!”雲昭玩心大發。
她修為雖然一般,但這麼多年天材地寶地養著,體內還是有二兩真氣的。
穩住身形,噔噔幾步掠向桅杆,抓著從高處垂下來的帆繩,踏著木桅便一步一縱掠了上去。
登到高處,她回憶著那個人肆意飛揚的身姿,單手挽住巨帆,攥住帆繩,從高處疾掠而下。
她學他笑:“哈哈哈哈——噗咳!”
滿嘴都是暴風雨。
幸好姿勢足夠瀟灑。
她循著那人的軌跡,一縱一頓,將風帆自上而下挽成魚格狀。
船身立刻便穩了下來,直迎著風浪,破浪而行。
雲昭砰然落地,瀟灑抬眸。
周圍傳來低低的驚呼,所有人屏息凝神,一瞬不瞬地看她操作。此刻才堪堪回過神。
餘光瞥見一道身影疾步行來。
晏南天衣裳全濕,臉色慘白,握住她的手腕,指骨隱隱發顫。
雲昭:“你暈船彆亂……”
冰冷的手掌摁住她的後腦勺,把她狠狠摁在他濕透的胸口。
他極低的、壓抑而溫和的嗓音自頭頂上方傳來:“太危險了。誰教你的,告訴我。”
她被摁住腦袋,並不知道他已冷冷盯向某處。
唇角含笑,殺意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