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增德大師給她看相之後說了這些話,她心裡知道這些話不得了,可能會害慘她,更感覺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和嘲笑,直覺上想讓他閉嘴,竟拿起茶杯就往增德大師頭臉上扔過去!
大師也沒想到她這等脾氣,竟然沒躲開,被杯蓋砸出了個血豁子,當場血就順著茶水流下來。
傷是不重,看著血水橫流太嚇人。增德大師一頭血,也傻了。
好家夥,他走南闖北演了這麼多年,又不是東北串台喊麥皮裙大姐,他的表演體係裡可不包括這種武活。
增德大師起身怒噴,“我靠”才說出口,驚出一身虛汗,連忙改口,往旁邊白旭憲身上一倚,捂頭道:“我靠靠你行嗎?”
白旭憲:……?
但言昳一下子做實了增德大師的話。
白旭憲寵她寵慣了,當時雖然震驚憤怒,但隻是不輕不重的罰了她禁足抄經而已。而增德大師挨了打,流了血,這可是另外的價錢,他必然要討回來。
言昳不知道他是怎麼討回來的,但她本以為不過抄經三五日,卻被白旭憲關了一個多月。這期間,白府上還辦了一次焰火法事,似乎引得府上人心惶惶,更加篤信增德大師了。
等她禁閉結束後,白旭憲的態度大為轉變,本來驕縱寵溺的嫡女,竟讓他避之不及。甚至後來過了幾年,增德大師又來到府上,對著當時已經不受寵,甚至全家厭惡的言昳,說她是惡鬼上身,要用鞭條抽打,煙熏火燒才能驅鬼——
她差點因為增德大師幾句話,被折騰的差點丟了命。
這些都是後話了。
增德不死,她就隨時有再重蹈覆轍的風險。
而當年,增德大師的出現,直接關係到了另一件大事。
言昳禁閉期間上林書院開始公布生徒名單。
白老爺本早有意讓頑劣聰穎的言昳去書院讀書規訓,上林書院算是京師王公貴族擠破頭的知名書院,白老爺也是動用了早年間的關係才給言昳安排了一個名額,去年便打點好了一切,隻等入學。可當言昳禁閉出來,才知道白老爺竟然讓白瑤瑤頂替她的名額去讀書了。
而那時候,白瑤瑤剛從鄉下的彆院被接回來,認識的字兒都少得可憐。
她隻覺得不公,找白旭憲去理論,回應她的隻有怒火和巴掌。
當然,白瑤瑤進入書院,才是原著中收割青梅竹馬的關鍵,一開始還講講她因為基礎差腦子笨遭到排擠,但各路男性角色出麵幫她,教她,甚至被她笨笨又努力的樣子感動。
但三章之後,學習就成了背景板,白瑤瑤比心理輔導老師還忙,天天就給這個吹吹傷口,給那個擦擦眼淚,用善良天真讓光照進一眾男主男二的心裡,成了最起碼半個書院的白月光。
雖然現實中,白瑤瑤這樣的可能就蹲級叫家長,甚至小升初都隻能被劃片兒分到末流學校。但畢竟是言情小說,也沒人想看白瑤瑤如何奮發圖強,八歲怒算二元一次方程。
言昳卻喪失了讀書的機會。
甚至之後的命運也沒給她這個機會。
言昳作為書香門第的嫡女不怎麼會讀書,則成為了半輩子的笑柄……
但當下,回憶湧來,言昳卻隻掃了增德高僧一眼,目光落在了屋內除此以外第三人身上。
茶台旁一年輕女子正端著茶壺,準備為二人續茶。她年歲不過雙十上下,輕眉素眼,肌膚白皙到能透出淡藍色的血管,穿著月白高領底衫,藍底紅蕊褙子,冷淡的朝言昳瞥了一眼,露出一點隨即融化的像從來沒有過的客套笑容。
不是彆人,正是剛嫁給白旭憲幾個月的新主母,李月緹。
李月緹比白旭憲小了十幾歲,聽說之前也是京師的才女。嫁入白家之後她一直在生病,言昳也沒怎麼見過她。
但李月緹不待見她,是日後府上人儘皆知的事。
言昳此刻忍不住想,增德高僧與她無冤無仇,白家又是金主,增德應該會說一大團吉祥話才是。
但他指明說言昳是“災星”,大概率是受人指使。
會不會指使者就是李月緹?
但李月緹隻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微微點頭,就繼續給增德高僧續茶了。
增德端著茶杯,也轉眼看向白府二小姐。眼前小女孩生的甜豔嬌黠,增德想到那人囑咐他的話——
增德可是知道白老爺有多篤信這些天命,真要是說出口,這女孩往後能有好日子過?傳出去了,彆說是嫁人難,往後白府出了點什麼事兒,都會算到她頭上!
不過已經收人錢財,他要是不把事兒辦成,那自己在府裡乾過的事兒必然會被捅出來啊……
眼下,這二小姐也不怕他,跑過來,手撐在他膝頭,滿臉好奇笑吟吟道:“你就是會放火,會結冰的高僧呀!還說你能把紙片變成大活人?!是信了佛,就能有這樣的本事嗎?我也隨你修行好不好!”
增德一怔。
言昳話語稚拙,白旭憲莞爾:“增德高僧可是與生俱來的本事,教不了你,再說,你要怎麼修行,去廟裡當姑子嗎?”
增德依舊神秘的緩緩搖頭:“若存了這樣的心思,信佛修行也是俗務,堪不破塵世種種,隻求名聲錢財,如何能被佛祖點化?”
言昳嘴唇撅起來:“那……我也想信佛!我也想誠心向佛,多做善事!”
白旭憲一愣:“之前不是不喜歡這些嗎?怎麼忽然轉了性,說要信佛了?”
言昳把手背過去不說話。
白旭憲對她招手,她卻搖頭,反而對增德高僧伸出手:“高僧,大師,我跟你說悄咪咪的話好不好!”
增德這缺德玩意兒,一時竟也難以拒絕小女孩伸手略顯奶聲奶氣的呼喚,微微彎下腰去。
言昳用其實所有人都肯定能聽見的小聲,抱住增德的脖子,道:“我要是每天誦經念佛,做個乖乖,佛祖會不會讓我見到阿娘呀!”
屋裡三人,俱是一愣。
增德直起身,看著小女孩,目光閃動。
女孩咬著嘴唇,似乎又懇求又著急。
白旭憲半晌道:“你怎麼忽然說這樣的話?你想你阿娘了?”
李月緹背過身去,像是沒聽見。
言昳故作吃驚,捂住嘴,嘟囔:“怎麼聽見了呀!”
她背著手,猶豫了片刻又黏上增德的膝頭,道:“……我屋裡的輕竹跟我說,她阿媽念佛又抄經,就能在夢裡見到家裡老人了,而且還提醒她阿媽小心火燭,過沒幾日,就夜裡燭台翻倒,差點出事……她就說為了進府之後也能夢見她阿爸,所以也念佛呢。”
白旭憲眼神柔和下來:“你若有這份心就夠了,不過相比念佛抄經,還是多讀讀書吧。至於夢見阿娘,阿娘去的是咱們去不了的極樂之地,總念想著她,她若知道了,也沒法放寬心在那邊過她的日子。”
言昳心裡一頓:他不是最篤信這些,為什麼不讓她信佛抄經?甚至這些關於阿娘的說辭,也像是想要她忘了生母……
難道是希望她親近李月緹,不要再提生母的事兒。
白旭憲又道:“大師,孩子有這份心也是好事,不若大師為她看一看,也算是一段佛緣。”
言昳雙手合十,一副祈求的樣子看著增德高僧:“我知道我以前不乖,總是不聽爹爹的話,可要是……可要是大師願意指點我,我都可以改的!真的,我以後一定連芹菜都好好吃!”
白旭憲笑了起來。端坐著的增德大師,卻汗如雨下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準備半天的那段“災星”“不安分”“惡魂纏身”之類的話,無論如何也難以說出口了啊!
甚至他都覺得,一旦自己真的背詞兒說出這種話,眼前女孩必然會大哭,然後抱著他的腿邊擦眼淚邊撒嬌,說願意跟他去廟裡青燈為伴當姑子。
到時候,白老爺說不定因為這丫頭有佛心,更加疼愛,怎麼都不會厭棄她了啊。
而且,他如果執意說此女是災星,會不會白老爺寵溺嫡女,反將他逐出府去?
言昳此刻仰頭看著增德大師。
其實在上一世,她二十多歲的時候沒忘記找找這位增德大師複仇。她查到了他的真名,更得知所謂的大師,以前不過是變戲法班子裡的班主,因膽大本事多,後來開始演過道長,裝過黑白無常,四處撞騙,一路升級成了“高僧”。
此人好色貪金,但警惕性高,每次再各個府邸斂財淫禍之後,好像有一點風頭不妙就會迅速謊稱雲遊,逃竄離開。
而在言昳二十多歲查到他這些事的時候,這位增德大師已經慘死了。聽說是跟搭戲行騙的幫手分贓不均,在做法的時候,被幫手推進了做法用的火缸裡。
活活燒死了。
言昳非常不爽。她可不是那種會撫著胸口說“惡人自有天收”的人。沒有親自血刃,就等於沒複仇,等於自己白受了委屈。
如果誰對她作惡,那她就必須做那個要他命的“天”。
增德大師低頭看那白家二小姐,忽然汗毛直立,脊背蟻爬——她抱著他膝蓋歪著頭,目光含笑,卻溢滿惡意與殺意。
一晃眼,二小姐眨了眨眼睛,笑容裡隻剩下純真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