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一片黑暗,他似乎聽見外頭有一些聲音,他抬手去摸刀,身邊卻是空的。
山光遠頭皮發麻,猛地從床上滾下去,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傷腿竟是好的。
……對,他重生了。
而現在還算是安穩的時代。
山光遠緩緩的一屁股坐在床邊的地上,長舒出一口氣。
剛剛是夢?還是回憶?
上輩子的記憶,似乎和童年時候的回憶糅雜在一起,他頭腦思緒有些混亂,甚至一時難以分清上輩子的幾十年,會不會隻是黃粱一夢。
外頭雨已經停了,微風中有些響動,山光遠聽了一會兒,似乎是窗戶外頭有什麼布條或碎片,被風吹動。
他打開窗子,就看到一塊石頭壓著一紙信封,放在避雨的窗台上。山光遠沒有先拿信封,他隨手拎起屋門邊的砍柴斧,環視四周。
四下無人。
他凝神去看窗外的地麵,可剛剛的雨勢泥濘了地麵,已經看不出足跡。
這時山光遠才轉身去拿信封,他貼近鼻子嗅了嗅,一愣。
他放下斧頭,靠在了屋簷下半濕的牆邊,又不可置信似的將信封放在鼻尖嗅了一下。
熟悉的玫瑰香味。
言昳的親生母親自己調配過一種玫瑰油膏,她很喜歡,也大概知道配方,常讓下人製作。言昳用玫瑰油膏抹手,從小用到大,他每次靠近她紅潤豐腴的雙手,就能嗅到這股花香。
他拆開信封,吸了口氣,才看下去。
竟然沒看懂。
因為信紙上又寫又畫,幾個狗爬字,再配上一些小人畫,字畫並用,比如殺字旁邊,就又畫了個滴血的小刀;袈裟倆字她好像不會寫,寫了個“大和尚穿的紅衣服”,然後又畫了個跟龜殼似的衣裳……
他漸漸往下讀,眉頭皺起來。
言昳並沒有在信裡提及他的身世,應該是她這個年紀還不知道。她甚至沒有在信裡透露自己的身份,隻威脅稱知道他有武功,還傷了府上三小姐,必然不是普通的侍從。
如果他不想被調查,就為她做幾件事。
否則她就能告知白旭憲,好好查一下他的身份後,將他趕出府去。
這些威脅或許對上輩子的他戳中了死穴,但對重生的山光遠來說不痛不癢,隻是她要做的這些事……她年紀這麼小的時候,就有這樣的膽量和計劃了?
而且很多事,她似乎怕他不懂得如何去做,還畫了小人示意圖跟他解說了一番。
看來……她確實境況艱難,才會想辦法去利用他這樣還不熟的下人吧。
山光遠自然會幫她,隻是讀完這封信,他卻忍不住想:對,她這時候,連認得字也不多。
這樣又寫又畫的一封信,估計讓她這個小文盲已經絞儘腦汁了吧。
讀書不多,字不好看,是她日後讓人說不得的短處啊。
山光遠捏緊了鬼畫符似的信紙,至少這個缺憾,他這一世要為她彌補。
不過看來,這輩子他倆又走上了互相幫忙的道路啊。
五天之後。白府春祭。
白旭憲篤信道佛這幾年,府上法事從來沒少過,下人們布置的也輕車熟路了。
宅府正院幡旗飄起,主屋之內清空了字畫盆栽,架起了木台。一座金佛擺在木台上,金佛麵前祭台上有香燭果餅,主屋內煙氣繚繞,檀香濃鬱,真言蓮花幡旗懸於房梁之上。
鐘聲回蕩,增德大師在祭台上,低聲誦念,他身後跟了兩個小僧,也雙手合十,跪坐垂眼。
台下兩側擺著蒲團,此刻已經跪滿了人。
念佛聲中,言昳也垂頭跪在李月緹左側,而她再左側就是白瑤瑤。白旭憲的幾個有孩子的妾,拉扯著孩子也跪在後頭。
白瑤瑤的親生母親陶氏,跪坐在最後一排,癡癡的望著自己的女兒。李月緹身子骨不好,跪不太久,她鬆下身子幾分,往斜後方瞧了一眼。
陶氏連忙垂下頭去。
春祭漫長,增德大師說了不少“斷惡修善,精進修行,光宗耀祖”的話。
春祭從晌午開始,中途休息了一陣子,言昳吃著糕點,就聽見白旭憲那些姬妾姨娘們,正七嘴八舌小聲議論著增德高僧。
“前幾天都有人撞見了……說是二小姐房裡那個……夜裡去找大師了呢。那門口小僧都不攔著!”
“嗬,你現在才知道,老早就聽說有丫鬟去大師在的那個北竹苑出入了。還有的端著酒菜呢!你說會不會是二小姐屋裡那個?”
“幾個月前……那之前說孔姨娘行為不端,扣了好幾個月月錢,是不是跟這事兒也有關。你看她那騷樣,見了男人都走不動道!”
“你說……爺知道這事兒嗎?不過二小姐屋裡人,哪有一個安分的,那個芳喜,估計早幾個月前就跟大師好上了呢,要不瞧著氣色這麼好!”
李月緹回頭冷冷掃了她們一眼。
眾姨娘連忙閉嘴。
休息結束後,又是下午的一堆法事。
到傍晚,言昳果然瞧見一座放滿燃燒木炭的大型鼎器,被端了上來。李月緹一愣,皺起眉頭,低聲道:“又不是清明或盂蘭盆,做這樣的焰火法事,是驅什麼呢!搞得這些,跟佛家法事有什麼關係!”
喲,這家裡還有清醒的人啊。
言昳看到一眾奴仆上來加炭加風,又擺設蓮花水缸或兵器架。雖然很離奇,但增德大師一一解釋,每一個擺過去的兵器或水缸,都有他在五行上的由頭。
……還搞得挺有陣仗的,就是跟真正的佛家法事相比,畫風越來越清奇了。
隻是言昳很快就看到搬東西的仆人中,有一個瘦長小奴的身影也穿行其中。
山光遠?!
言昳一驚。
身邊白瑤瑤竟然也在人群中認出了山光遠,驚叫一聲,又連忙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