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一愣:“什麼?”
李月緹淡淡道:“白旭憲求娶我之前,我提了三個要求。一是我要把娘家的書全搬來,他必須要給我找地方放書。二是,我要訂三份報紙,訂二十年,必須每旬都送到我院子來。第三……”
李月緹沒繼續說。言昳也沒問,道:“可這有四份。”
李月緹:“他那天打了我之後,送來的。說金陵有一份供給各衙門做內參的官報,他找關係訂了一套,也是按月給我送。”
言昳大概懂。白旭憲拉不下臉,用這種方式求和。她把報紙好好疊起來,隻拍了拍:“挺好。”
李月緹以前在家裡很自傲,總不願跟那些庸俗的姐妹來往,但她有時候能感覺到,女人跟女人之間,有時候最紮心,也最體貼。有人會在她即將嫁人的時候咒她,也有人會敏銳的發現她的情緒,及時住嘴。
李月緹還記得當晚出事兒,言昳在屋裡作勢要打白瑤瑤的時候喊的那些話,一句句都像是在扇白旭憲的臉。
黎媽說,這孩子太玲瓏心機,太精致利己,留不得。
但李月緹覺得黎媽這話還要再掂量。
言昳央道:“大奶奶,回頭能不能讓我每天來半個時辰看報紙?”
李月緹當然同意:“我午睡的時候你來就是,直接進後頭南屋,這幾個月的都收在那兒呢。”
言昳確實字不太好,在李月緹這兒緊急練了沒兩天,就到了要去靈穀禪寺的時候了。這次去,主要也是給家裡老太君、老爺和大奶奶,都洗一洗增德這事兒帶來的晦氣。
至於增德手邊那幾個小僧,早給些錢打發遠了,聽說他們幾個打算留了頭發去戲班子呢。
去靈穀禪寺要起個大早,言昳屋裡丫鬟從前天夜裡就開始收拾了。
芳喜不在,輕竹倒是真把屋裡其他幾個丫鬟給收拾住了,前些日子看見某個丫鬟耳朵上血糊糊的,估計是被拽掉了耳墜,但言昳也權當沒看見,那丫鬟就隻敢在自個兒通鋪的小屋裡哭哭啼啼。
聽說輕竹她爹原先也是個大戶連鎖當鋪的分店大掌櫃,後來那分店出了大事兒,大掌櫃擔不住自殺了,討債的就把一家兒女全賣了。輕竹還算命好的,賣來白府了。
看來輕竹跟她開當鋪的家裡,見多了民間痞賴,啥也不怕,哪怕是對比她大幾歲的丫鬟打起來,也跟沒事兒人似的。言昳不問,她也不提。
去靈穀禪寺當日。
言昳是平時能早起,但也不能起這麼早,她迷迷糊糊的就被架起來梳頭,外頭天是沉甸甸的灰藍,就跟那藍染的染缸倒在天上似的,她轉頭看了一眼西洋鐘,哀嚎一聲:“才四點多,咱們又不是去蘇州,起這麼早做什麼呀!”
輕竹不太會梳頭,隻讓另外一個丫鬟梳,她在前頭拿涼毛巾給言昳貼了一下額頭和臉頰。
言昳哆嗦一下,輕竹忙道:“老太君想要早去,再說,這時候靈穀禪寺人最多了,怕是到時候連車都上不去。”
言昳最後裹了個蔥綠的薄披風,難得發懶,讓大丫鬟們抱出去的。
下人們沒把她抱上車,反倒先上了正堂去,言昳上次來這兒,還是親眼瞧著增德成了火人呢。不過這會子,早撤了那些神神叨叨的蓮花掛燈真言幡旗,掛了些頗有杏花微雨意味的綠紗青綢與玻璃墜,今兒也是有些微風細雨,吹的堂下有種沁人心脾的微冷。
下人到正堂旁的回廊將她放下,言昳一問,果然是嚷嚷著早起的老太君自己磨嘰了,這次跟著的有貴客,不能怠慢,隻能說先在正堂喝著熱茶。
不過幸好這貴客,跟白旭憲也有挺深的情分。
言昳進正堂的時候,白旭憲跟一個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正相聊甚歡,白旭憲瞧見她,連忙讓她來拜:“快見過熹慶駙馬爺。這正是薈兒的心頭肉,我府上最鬨騰的二小姐,單名一個昳字。”
熹慶駙馬爺長得就很喜慶,人高馬大,皮白臉圓,看得出是一副會討人開心的逗趣模樣。他連忙朝言昳伸手:“之前這孩子還在娘胎的時候,我跟你們夫妻倆見過一趟,薈兒隻摸肚子,說肚子裡鬨騰的跟盤古似的,恨不得立馬把她當天地給劈開了,自己跑出來頂天立地。我還以為又是個小子呢!”
言昳聽說過的生母的事兒很少,看來熹慶駙馬爺跟她生母也是認識的?
她隻知道駙馬爺跟白旭憲是同窗,感情頗深厚,正說著熹慶駙馬逗問她:“是哪個昳字呀?”
言昳掐腰昂頭:“就是漂亮的把太陽都比的失了光彩的那個字。我這麼漂亮,還能是佚名的佚嘛!”
熹慶駙馬笑的不行:“這孩子真有薈兒那勁兒,怪不得你也天天捧在手心裡。”
白旭憲看了她兩眼,隻是跟著笑。
如今形製、規矩都亂了套,朝廷也沒什麼約束力,民間結婚都敢用龍鳳了,熹慶駙馬出來玩還非穿個過肩蟒袍也沒人說道,他一身繡金絲,在屋裡煤油燈的映照下,滿臉碎金光,跟個白玉金彌勒似的笑。
白旭憲竟然也難得換掉那一身素寡長衣,穿了個方便上山走路的曳撒,兩袖有著青金細絲繡雲氣紋,還帶了琥珀扳指和深青色的珠串。
估計是怕自己平日的打扮,跟熹慶駙馬在一塊,不搭調也顯得熹慶駙馬太張揚。
駙馬叫道:“趕巧了,小五爺還有我家寶膺也來玩,剛剛跟那個小點的三丫頭見了個照麵,小爺、寶膺,過來瞧瞧這個妹妹。”
小五爺能是誰,還不是衡王殿下。
言昳轉過臉去,就瞧見約莫十三四歲上下的衡王殿下走過來,後頭還跟了個跟言昳差不多大的小胖。
衡王殿下長得是冷清矜貴,睚眥必報那一掛的,薄唇狹目,白皙瘦高,眼珠子跟黑曜石珠子似的,黑的發藍,有種京師寒天夜裡的冷峻深沉感。他也穿的貴氣,金膝瀾衣擺跟扇麵似的隨步伐開合,雲氣紋高領正中鑲著塊兒透亮瑪瑙。
這人就是塊金縷銀絲鑲嵌的寶石盆栽,論毛病嬌貴,矯情|事逼,一點不比言昳少。
言昳以前挺沉迷色相的,還被衡王這長相糊弄過一陣子,覺得臉好就行,要啥自行車。
但後來看透了之後,就覺得男人更像食物,模樣是拍照發給彆人看的,吃到嘴裡品得味兒是自己知道的。
衡王這色相與口味的差距,都可以算得上欺詐了。
衡王殿下對她也是不熟,臉邊含笑,眼神卻冷冷的。
言昳看他那樣,也頗為不爽。
不過白旭憲盯著,她隻好裝模作樣的對他一行禮。
叫他小五爺,是因為他在皇子中行五。他隨國姓梁,單名一個栩字,在外行走不方便叫他殿下,便人稱小五爺。
梁栩跟當今的熹慶公主乃是一母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