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走到禪房背麵窄窄的細廊下,聽梁栩沒有跟過來,才放慢了腳步。
她其實之前盤問過下人,也回憶過。之前這兩三個月內,白府來的留宿過的最位高權重的,就是這位熹慶駙馬。
芳喜是言昳房裡的丫鬟,平時不常見到外客,肯定是在白旭憲的安排下,才會被送到熹慶駙馬的屋裡。而她前世慘死,顯然也是跟肚子裡這個孩子有關了。
畢竟熹慶公主是當今皇上的掌心明珠,駙馬爺如果出軌還搞出個孩子來,事兒就要鬨大。
但就看幾方的態度,她也開始思忖了。
會不會是熹慶駙馬爺是被白旭憲暗算,白旭憲反手想拿這個孩子來威脅駙馬爺——不不不,如果這樣,白旭憲絕對不會輕易放芳喜出府。甭管芳喜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反正都是可以利用來威脅駙馬的。
更有可能是,駙馬不敢在外麵養女人,而白旭憲為了討好這個老朋友,就讓駙馬留宿,並且送女人過去。結果白旭憲發現送去的芳喜可能一點也不乾淨,還懷了增德的孩子,就讓她滾蛋了,大不了駙馬下次來了,再找彆的丫鬟。
駙馬呢,這次來了還對芳喜有點念想,卻沒料到芳喜已經被趕走了。但這兩個男人對芳喜都可有可無的,駙馬可能聽白旭憲說芳喜水性楊花如何如何,也就放棄了。
但梁栩不一樣。他與熹慶公主姐弟情深,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想要處理掉芳喜,省的芳喜這個不安定因素鬨出來,讓他姐姐傷心生氣。
他日後還要借用駙馬的力量,如果這段婚姻出了問題,對他也沒好處。
芳喜是必須要早早扼殺的。
以言昳對梁栩的了解,上輩子芳喜慘死,很可能出自梁栩之手。
她九歲搞掉了增德。
他十三歲搞死了芳喜。
算來言昳這還是重生之後才有的本事,還真比不了他。
言昳緩緩走在背陰處的細窄回廊上,終於站住了腳步,仰頭道:“你跟了有一陣子了吧,上輩子是貓嗎,說跳房頂就跳房頂。”
禪房低矮的屋瓦上,過了會兒傳來一點窸窣的聲音。
言昳:“我不喜歡彆人偷聽我說話。你的債我還你了。”
又是不回應。
而後一點細細的落地聲在她背後響起。
言昳轉過頭去。
山光遠在屋簷的陰影下,沉默的站著,兩隻眼睛像月下的深海。
言昳兩袖一掖,在他麵前強裝成“能奈我何”的無賴:“你跟錯了人,她去山上看桃花了。”
山光遠眉頭微微一蹙,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但他眉頭又很快鬆開,對她指了指回廊那頭,並且先一步走過去。言昳明白他是引她去什麼地方,她心裡一跳,又覺得在這靈穀禪寺裡他也不敢害她,就慢了幾步跟上去。
山光遠比她腿長步子大,卻放緩了步速,似乎在等她跟上。
言昳還是忌憚他,離他至少三步遠。
山光遠帶她穿過窄廊,走下樓梯,繞到一處樹後,那裡靠著山壁,有一座小小的神龕。但裡頭沒有供奉,隻有清泉從山壁流下,通過竹子彙聚在神龕石台上的銀質水盆裡。而這源源不斷的活水,又從水盆邊銀龍的口中不斷流下來,落入神龕下的暗渠裡。
這是個清泉的飲水處。
山光遠指了一下清泉的銀龍,又做了個捧水的姿勢。
言昳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謊稱口渴,離開梁栩身邊,他偷聽到了,以為她是真的渴了。
言昳抱著胳膊,提防的看著他:“……我知道你會說點話。”
山光遠走過去,兩隻手攏在銀龍下,掬起清泉,低頭抬手,啜飲了一口泉水。
言昳看著他抬起頭來,嘴唇下巴上沾著晶瑩的水珠,衣袖也沾濕一塊,山光遠終於開口道:“……水。沒、毒。”
他聲音沙啞的像是鬼神在夜間密謀時的低語。
但他身後是亮的發白的春光,把一切的花樹景照的豔亮的刺眼,連他瞳孔都沾了點春光的鮮色。
言昳望著他唇珠上沁著的水滴,心裡有點複雜。她前世也總有一兩個瞬間,覺得這個人其實單純簡單到了極點,亂世與利欲,不妨礙他固執地隻要一點東西。
隻是言昳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也摸不準他為了那一點東西,能執著到多麼可怕的地步。
山光遠注意到言昳的目光在打量他。
她很少這麼看他,她心裡總有很多事或彆的人,不論是童年還是婚後,目光往往都不落在他身上。
但她這會兒看的太仔細,仔細的讓他汗毛微悚,站立難安。
腳邊忽然什麼柔軟蹭了過去,山光遠聽到一聲喵叫,猛地低下頭去,隻看到一隻花貓親昵的從他褲腿邊過去,鑽到銀龍水柱下,吐舌喝水。
他聽到言昳扔出一句“擦擦嘴”,她就站到了清泉前,背對著他,也掬了一捧水,低頭飲水,她兩個小發髻上綴著的杏紅色金珠絡子也跟著垂下去,跟著耳垂上紅瑪瑙珠子一同,微微搖晃。
她喝了水,從袖子裡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唇,才轉過臉來。
她可沒弄濕袖子,嘴唇也隻是紅潤了幾分。
言昳這會兒,就跟前世成婚後那幾年似的,一點容不得他這樣的外人,瞧見她一點不得體的模樣。
言昳正要問他是不是又想討要什麼好處時,山光遠忽然指了一下她身後。
斜後方有些距離的主殿僧房,裡頭似乎有焚香的嫋嫋白煙從屋頂透光的軒窗飛出,應該就是白旭憲和眾人祈福念經的地方。而梁栩正在不起眼的拐角處,臉貼著繪山水紙麵槅門,似乎在偷聽裡頭的對話。
言昳微微挑眉。
原著裡可沒寫過這段。梁栩在偷聽什麼?
轉頭再看山光遠,他已經離她幾步遠,正在對她招手,似乎是也要帶她去偷聽。
言昳說不好奇是假的,她提著衣裙,連忙小跑偷偷跟上了山光遠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