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遠腳步又輕又快,她隨著他繞過圍牆,竟然發現背麵堆了些磚瓦,正好可以爬上圍牆,而後從圍牆上輕輕一跳,就能爬上主殿僧房的房頂。
言昳太想聽牆角了,壓根不管自己現在九歲的個子能不能爬上去,就手腳並用的往上爬。
她才剛登上那堆磚瓦,就感覺身後有人托住她的腰,往上一使力,她便上了圍牆。她雙手忙腳的扒住圍牆,山光遠早已矯健的跳到了對麵的房頂上,對她伸出了手。
言昳小時候對山光遠的內心挺信任的,隻是長大後發現他變成那樣,她就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童年的判斷了。
但以前他倆小時候,沒少這麼一起爬牆上房跑出去,山光遠從來沒讓她摔著碰著過。她唯獨不會懷疑他的本事,想也沒想就朝山光遠跳了過去。
山光遠以為她還要糾結一會兒,哪想到言昳身上的小披風一揚,跟個飛鼠似的,大無畏的在圍牆上立定跳遠,直接就往他身上跳!
他忙伸手抱住,她發髻上的杏紅絡子就跟小鞭子似的抽在他鼻梁上。言昳才落到他懷裡,立刻就掙紮起來,他側身輕輕將她放下。
言昳壓根沒關注他,隻顧著蹲在房頂上,聽裡屋的動靜。
就在他們腳下的屋簷下,梁栩也在偷聽。
言昳在念佛聲中聽到了談話聲。
是熹慶駙馬與白旭憲的聲音,二人應該是在他們身下的側間內聊天。
熹慶駙馬歎氣:“……病了也是因為上次西巡,皇帝過的很不好,山西的卞宏一竟然培養了兩百餘火|槍手,突襲西巡的車馬,讓皇帝受了不少驚嚇。但就這樣,他卞宏一這個山西王,還活得好好的呢!”
白旭憲:“皇帝能有命就不錯了,卞宏一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當年他在兵部任職的時候,皇帝如何羅織的罪名,你忘了嗎?姓卞的不是山以,他可不到抄家了還傻傻等一個清名。直接殺出京師,現在混得青雲直上,連梁姓都要對這位爺退讓。”
山以,不正是山光遠的父親嗎?
言昳偷偷看了山光遠一眼,他垂著眼睛,麵無表情。
熹慶駙馬似乎在屋內緩緩行走:“皇帝要‘剿匪’了。”
白旭憲輕笑:“誰是匪。真要按照嘉靖朝的算法,各省大員隔一個槍斃一個,肯定有漏網之魚。養兵一方的都是匪?那有多少匪都拿著朝廷的俸祿?”
熹慶駙馬:“越想越氣人——大明哪裡還是大明,各省過路費胡攪蠻纏,甚至私自印錢!漕運都快比江浙建的那條鐵路的運費還貴了!要是從兩廣向京城運一次糧,經過的各省,全都要來扒一層皮!”
熹慶駙馬的擔憂也不是沒說錯,大明皇權旁落,各省或地區權力大過天,自定各項雜稅,把運河與官道切割成了一段一段……
簡直像春秋時期一樣,京師為天子,各省為諸侯。
百年以前,幾場侵略戰爭使得大明開始了一係列稅法、兵權的改革,在當時細項商稅的實行讓國庫短暫的充盈,兵權的下放也使得大明在那場多國聯軍侵略戰爭成功擊退外敵。但下放的東西收回來太難了,一眾革新派名士聯名請求皇帝保持戰時政策。而新財政政策也使得當時的雲敦、誌豐兩代皇帝,以為放權給商貿,能夠一改大明這些年的腐敗與內卷。
卻沒想到自由的市場帶來了大明經濟的繁榮……與更多的分裂和混亂。
熹慶駙馬緊接著道:“也不能這麼說,山東總兵和幽州的蒙循都進京了。真要是他們聯手,端著聖旨吞並其他各省的兵力……”
白旭憲打斷道:“那也吞不到這兒來。嘉弟,彆急,一切還都不是時候。”
熹慶駙馬半晌才沉沉吐出一口氣,而後坐下:“剛剛咱們私下去問住持,說你家三女兒的命格,真是有鳳象?”
白旭憲說到這些,語氣輕鬆了不少:“我本也不信,可已經不是第一位這樣說了。我將那丫頭的生辰八字寄去了各寺,回答的命格都大差不差,說她能飛入景仁宮。而且,自她被接回來之後,我母親的舊疾幾乎痊愈,連月緹延綿二十多年的寒症,都大為轉好。大大小小的事,很難說是巧合。最重要的是……本來咱們和那位的一些信件,似乎在年初的時候,被皇帝手下僅剩的一小撮東廠人給查出來了。我在朝內有位熟人跟我透了這件事,我本以為要完了,可那時候瑤瑤去我書房偷玩,不小心將一盞茶打翻在我字畫上。”
他頓了頓道:“第二日就傳來消息,說東廠將書信裝箱運往京城的時候,突遇暴雨洪水,箱子落水,裡頭的紙張全被泡爛了。”
熹慶駙馬半晌道:“……若是真的,那也太巧了,這一小撮僅剩的東廠人,可都是佩槍出宮的,人少,可做事很少出差錯。”
白旭憲拍手:“是,從那之後,我便覺得這丫頭命格似乎真不一般。”
熹慶駙馬:“我倒也挺喜歡她的,看著嬌憨討喜。若真是個福星,那……”
熹慶駙馬還想說什麼,忽然正殿裡念佛聲結束,住持似乎來叫他們了,兩個男人前後起身離開側間。
言昳也看到梁栩的身影從屋簷下離開,他緩步出了回廊,一路走走停停,似在思索,去往桃花坡那邊了。
言昳與山光遠也從屋簷上下來,他將她抱下來之後,二人站在花園中無言。
山光遠轉頭看向言昳。
言昳卻在沉思。
其實她前世就懷疑過,梁栩娶白瑤瑤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圍繞著白瑤瑤的這些“福星”的傳言。
他可能堅信白瑤瑤的氣運,會助他登上皇位,而白瑤瑤也確實帶來了一如既往的好運。再加上白瑤瑤長大後也絕對算得上美人,性格又柔軟可愛,對梁栩沒有太多的約束力,家世亦是助力。
這還有什麼不娶的理由。
白瑤瑤少女時期,幾個優秀的男人都在追求她,梁栩的性格在爭強好勝、睚眥必報上絕對比言昳還極端,對他來說爭搶白瑤瑤帶來的勝利感,也是一種令他癡迷的快樂。
不過,言昳並不否認梁栩或許也很愛白瑤瑤。隻是以言昳的標準,她很瞧不上那種愛。
言昳在僻靜的園中,看著梁栩走遠的背影,喃喃道:“他真不是個好東西。”
山光遠剛剛看見了二人在樹蔭下的聊天,他也注意到了言昳在聊天時,忽然的靠近了梁栩,對他笑意盈盈,眼裡波光瀲灩。雖然她還是個孩子,但估摸已經被梁栩那小大人的清朗模樣迷住了——
卻沒想到言昳忽然蹦出了這樣一句話。
山光遠以為自己聽錯了,轉臉看她,隻含混的唔了一聲。
言昳聽見山光遠的回應,忽然想起來,她的“宮心計培養計劃”!
好好培養山光遠,讓他從男三變成男一,逆襲宮鬥,擊敗正宮娘娘梁栩,成功奪取白瑤瑤!
第一步,確立敵人。
言昳捏著袖子,轉頭對山光遠道:“我跟你講,梁栩絕對不是個好人,我覺得他長大了肯定是花心大變態!”
你還忍心讓你捧在手心裡的白瑤瑤嫁給這種男人嗎?!還不趕緊童年就把他給弄死!
山光遠一怔。
言昳怎麼……這麼上道?她這一世怎麼會在小小年紀就看出了梁栩的本質?
如果她這輩子能夠避免愛上梁栩,避免被他利用,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