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又從牆上扯下報時鐘，他狂按鐘後麵的按鈕，布穀鳥出出進進，鐘呱呱作響。
看啊諾諾！鐘！
妖精依舊目視虛空，心如死灰，一動不動。
黑龍實在沒辦法了，他上躥下跳，把天花板上的吊燈都揪了下來，獻寶一樣捧到拜爾諾瑪麵前。
諾諾！你的燈！
木然的妖精偏過頭看了一眼那個被硬生生薅下來的美麗吊燈，看著吊燈那死不瞑目的慘狀，終於徹底破防了。
“咚！”
他憤怒地錘了蘇爾特的龍頭。
黑龍縮著腦袋，夾緊耳鰭，熟練地挨打，被錘了也隻是在心裡一個勁兒的慶幸，錘得好錘得妙！諾諾終於有反應了，如果他沒記錯，下一步應該是開始傾訴！
“蘇爾特，我真傻，真的。”
妖精抬起他那沒有神采的菱瞳。
“我單知道我能駕馭絕大多數課題，卻沒想到這個不能駕馭的卻是最重要的。”他嗚咽了一聲，“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感覺嗎？就好像我打好了框架，填充了內容，整篇論文隻剩下一部分數據沒有填，於是我做最後的實驗。”
“可我的菌，它就是不長。”
妖精瞪圓菱瞳，眼神木木的，他湊近黑龍耳旁，眼睛卻直直看著虛空中的某處落點，用氣音說話，仿佛在講一個恐怖驚悚的故事，也確實是個恐怖故事：
“我的培養皿裡，沒有菌。”
他輕聲喃喃。
“我的論文，寫不出來了。”
他說完，手拽住那個黑龍看不見的攻擊鍵，上扯扯下扯扯，左拽拽右拽拽。一切努力宣告無果後，他緩緩放棄，手慢慢放回身側，恢複了那個睜眼平躺的姿勢。
攻擊鍵，摳不下來啊！
隨著他的動作，黑龍的視線頓時也投向虛空中的那一處。
他是看不到玩家視野的，自然看不到那個紋絲不動倔強如初的攻擊鍵，但對於強者來說，有時候看不看得見，並不是很重要。
黑龍嚴肅了表情，金瞳看向斜上方，爪子底下則開始比量，一寸一寸把那個看不見的東西的輪廓丈量清晰了，然後凶狠地瞪向那處。
就是你小子欺負諾諾力氣小的嗎？
攻擊鍵：“……”
一滴冷汗從這個圓圓的按鍵上滑下，按鍵嗅到了一絲死亡逼近的氣息。
“小心你的爪子，蘇爾特。”拜爾諾瑪有些擔心，“它很硬，小心崩到你的爪子。”
黑龍：“嗷嗷？”
比他還硬？
黑龍露出陰森的笑容，這個世界上，不會存在比他龍龍還硬的東西！龍爪伸出，勢如破風，一把就完全抓握住那個攻擊鍵，發力，接著就是一聲脆響。
“哢！”
幾秒鐘後，龍用兩隻爪子尖捏著，得意洋洋地將這個摸起來呈片片狀的東西輕輕擱進拜爾諾瑪掌心，使勁昂起頭。
來！現在是龍龍線下誇誇會！誇他！
——龍得到的遠比他幻想的多得多。
脖頸處突然一重，向來矜持的妖精居然直接撲上來抱住了他的腦袋，把龍給嚇了一跳，連忙夾住差點就夾不住變大的頭。妖精晴空一樣的菱瞳中此時滿載喜悅，他彎起眼睛，高興地對摯友蹭來蹭去。
“蘇爾特，好厲害！好棒啊！你是最厲害的龍！解決了我的大難題！”
龍被他蹭得誇得魂都飛了，尾巴“啪嗒啪嗒”瘋狂拍地。妖精熱烈讚美了他一會兒，托起他的下頜，對上他的眼睛，菱瞳中全是閃閃亮亮見到救星的期待。
“蘇爾特，你還能摳嗎？爪子會不會痛？你摳掉的那個東西叫‘攻擊鍵’，沒有那個的話，玩家就無法在區域內進行攻擊行為。”
“好龍龍，大救星。”妖精又用力地貼了一下龍的前額，“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摳掉這個按鍵，我計算好了時間和路線，在公測到來前，我們完全可以轉過一圈來……糟了！”
妖精歡欣的表情頓時凝固。
他看了一眼牆上……哦不，現在是地上的行星鐘，鐘上的時間已經指向夜晚的區域。拜爾諾瑪頓時一陣懊惱，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沒有及時摳掉攻擊鍵，就不會耽誤這麼多時間。
要知道，身為劍聖的萊茵腳程驚人，也要用三天左右才能穿行一遍大陸，這還建立在隻去好友所在的那幾個地點的基礎上。可拜爾諾瑪要麵對的，是足足數百個安全區。
現在所有地點肯定是踩不過一遍來了，隻能再篩出一部分，以後再補，可那些地區的居民們……
“等等，蘇爾特，我們恐怕無法每個地點都踩到了，再給我十分……不，再給我五分鐘的時間，我重新規劃路線。”
眼下宏觀大局已定，每一個微小的變動都可能引起連鎖反應。縱使擔憂，拜爾諾瑪也隻能做出取舍。他正要拖出泛光屏幕來重新演算，黑龍卻橫身攔在了他麵前。
蘇爾特從不會耽擱他的工作，拜爾諾瑪一時有些茫然。突然，他眼前一黑，柔軟的外出鬥篷已經蓋在了他頭頂。
龍將鬥篷拋給他，“嗷”了一聲，接著一扭頭，伴隨“呱嚓”一聲巨響，直接破門而出。
拜爾諾瑪：“……”
他的小門啊！龍眼裡果然沒有門！
他把鬥篷費力地從頭上扒拉下來，稍加猶豫，還是選擇將其披在身上，然後穿過變成空洞的房屋大門，到外麵去，看蘇爾特究竟想乾什麼。
涼浸浸的月光如乳或紗，黑龍變成巨大的模樣，就在門外地月亮底下等他。
頭頂雙角如同王冕，他盤踞門外，是森嚴的巨獸，是黑冠的皇帝。
龍認真凝望他，喉嚨裡“咕嚕”一聲。他向拜爾諾瑪側過身，低下頭，背鰭倒伏，肩脊線條有力又流暢。
他在邀請他上來，到龍背上來。
來我背上，跟我走。
趁著我們在一起，趁著圓月盛大。
諾諾沒必要改變自己的計劃，隻要將計劃告訴他就好。
無論其實現是多麼艱苦困難，無論最初的構想是多麼天方夜譚，擅長造夢的妖精隻要造夢就好，而實現，就由龍來。
一定會及時趕到的——
他是說，所有地方。
月色太溫柔，龍的目光也太溫柔，信風的大精靈喃喃夢囈。
妖精動了。
如以往不知多少次一樣，他來到龍身邊，先行龍騎的禮節。妖精撩開法袍，左手按在右胸，向龍行禮，龍亦低頭還禮，猶如舞蹈之前。
接著，妖精來到龍身側，一個翻身，熟練地上了龍背。黑龍低嗚一聲，確認拜爾諾瑪已經坐好，立刻奮揚翅翼，四爪拍地，一縱而起，飛入盛大的月影。
夜風吹拂，妖精直起身，世界的景物在龍翼下斑斕流淌，也同樣流淌在他光色斑斕的眸底。
自神戰之後，他被困於王國事務，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
——他乘在龍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