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片大陸上的原住民來說,如果一定要選出他們最厭惡的特殊存在,排名第一的大概就是扭曲混沌,會帶來無儘瘟疫與死寂的魔龍,而排名第二的,大概就是妖魔了。
在最初的混亂時代,自深淵中而來的妖魔們在整片大陸上肆虐了數千年之久,人類,矮人,獸人,精靈……數之不儘的生靈在那些怪物的觸肢與利齒之下,遭受了任何文字都無法準確描述的痛苦奴役和虐殺.直到以三女神為代表的善神,以及迄今為止依舊流傳在吟遊詩人歌曲中的英雄們,在付出了難以想象的慘烈代價後終於將深淵與主物質麵的裂隙封閉,妖魔帶來的血色陰影這才徹底消散。
但即便是這樣,在某些情況下,依然會有妖魔想方設法從裂隙的遺跡中強行降臨到這片大陸上——而無一例外的,每一次妖魔的出現都代表著混亂,鮮血以及死亡。
絕大多數妖魔都對物理傷害以及法術傷害有著相當程度的免疫,當然借助神靈們的力量,強悍的戰士以及機敏的法師確實可以利用神術來剿滅妖魔。
但妖魔之所以讓人感到棘手,最重要的原因是它們不僅僅可以傷害一個人的身體,更能腐蝕人類的靈魂。
考慮到能夠欺騙法則降臨到世間的妖魔最多也隻是連名字都無從得知的低階妖魔,這些該死的玩意兒行事往往比傳說中那些外形猙獰力量強大的同類更加隱蔽與狡猾。
必要的時候,它們甚至能以一道虛影的形式直接寄生在某個倒黴蛋的靈魂暗麵——而一旦它們寄生成功,那個人所擁有的某些情感,咳,或者說,某些正常的人格上的小瑕疵,便會被妖魔無限放大。
貪者愈貪,狂者愈狂。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所有人都相信,在大裂隙封閉之後,這片大陸上出現的那幾位著名暴君還有那幾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法師,背後都有妖魔的影子。
甚至還有傳言阿爾菲的最著名的悲劇主角,屠龍者維克多之所以會落到那般下場,也許也跟某隻妖魔的設計有關。畢竟在大裂隙封閉之前,整片大陸唯一可以壓製妖魔的,隻有那可怖而強大的惡龍。
據說,對於龍來說,那些吱吱亂叫長滿膿包與觸手的怪異生物十分類似於功效特殊的藥物,它們體內強烈的負能量可以很好的抵消龍族體內永遠澎湃洶湧的魔火,因此龍族從來都不介意在閒暇時分花上一點功夫去捕食和吞噬那些軟噠噠形狀怪異的“小東西”。
但是在細究這片大陸的食物鏈關係之前,讓我們稍稍把時間往回撥一點——回撥到妖魔尚未出現,綠河村一片平靜,而阿蘭正在自己的小屋裡,帶著薔薇般紅潤的麵頰與閃亮的眼睛,傻笑著跟在跟龍蔓小格林享受著早餐的那一刻。
*
因為某個原因,這天小格林與阿蘭的早餐是超乎尋常的豐盛與美味(畢竟阿蘭也不是經常在天蒙蒙亮時便會倏然驚醒,然後因為過度亢奮而無法入眠,隻能把如火的激情全速投擲在廚房中)。
剛剛接觸到愛情甜美的鄉村法師用蜂蜜烤了一些焦糖桃子,那些桃子就像是維列斯所珍藏的那批一樣,飽滿而又多汁,在炙烤後則會變得格外綿軟香甜。
他用那些桃子做了一大份焦糖桃子布丁,吃起來軟綿綿甜滋滋的,非常契合製作者胸臆中充盈的某種心情。
除此之外,還有用綿羊奶酪作為填餡的酥皮炸餡餅(上麵淋上了一大勺酸甜可口,鮮紅剔透的醋栗果醬);用培根肉卷成小束,煎得焦脆可口的蘆筍卷;當然也不會少了豌豆和酸奶油一同熬煮的豌豆湯,以及用來佐湯的鹹麵包卷,後者也被刷上了橄欖油,撒上了歐芹和大蒜,烤成了誘人的金黃色。
哦,對了,阿蘭還額外給小格林準備了自製的軟冰淇淋,冰淇淋是直接利用魔法快速攪拌奶油製成的,吃起來就像是雲朵一樣柔軟,上麵淋上了雙份的蜂蜜,蜂蜜裡還裹著脆脆的果仁以及切碎的果乾,在金色的蜂蜜浸潤下,那些紫紅或橙黃的果乾就像是寶石一般散發出迷人的光澤,而盛放軟冰淇淋的不是普通木碗,碟子或者是小銅盆,而是一大份剛剛烤出來還散發著黃油香氣的華夫餅。
這份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有些過於豐富的早餐,很快就被精神抖擻的小格林以風卷殘雲的姿態乾掉了一大半。
每吃一口,它那蜷縮在椅子下的粗壯藤蔓便會情不自禁地晃動許久。位於桌麵上的枝乾則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簇又一簇粉紅的小花。
好在這些小花在開花之後,倒沒有長出令阿蘭多少有些頭疼的觸肢和牙齒,事實上,它們看上去就是最普通不過的花朵——妍麗而豐滿的花瓣讓它們有點兒像是薔薇,又或者說,玫瑰。
在阿蘭看來,這些花似乎更接近於龍蔓這種魔法生物在愉悅時表現出來的特殊生理反應。
龍蔓晃了晃枝條,那些花整齊地掉在了桌麵上。
“這是……送給我的?”
阿蘭一怔,然後便看著小格林那還沾著奶油和蜂蜜的花盤微笑了起來。
他今天總是會忍不住笑個不停。
小格林晃動著自己的花頭。
“多謝。”
阿蘭再次勾起了嘴角,他拍了拍龍蔓那濃綠欲滴的葉片,將那些漂亮的粉色花朵收集了起來,做成了一束小小的花球,擱在點了些許蜂蜜的水樽之中。
蕾麗安趕到鄉村法師家時,看到便是眼前悠閒的一幕。
美好的早餐,溫柔的法師以及悠閒的鄉村風景什麼的……想到自己的來意,這位王庭騎士團的副團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伐,喉嚨深處不由自主地滲出了些許苦澀與無措。
當然,她之所以停下步伐還有一部分原因跟那忽然從她腳尖前鑽出的碧綠枝條有關,那些枝條顯然也是小格林的一部分,顏色碧綠,但每一片葉子都銳利得像是鋒利的鋼刃。
而現在這些綠色的鋼刃正直直地對準了她。
“啊,是你——”
幸而在被龍蔓以駭人姿態撕碎之前,阿蘭已經發現了蕾麗安的到來。法師當然還記得這位紅發女性,昨天正是她守在受傷的拉爾特身邊的。
“王庭騎士團副團長,蕾麗安。”
蕾麗安乾巴巴地衝著阿蘭自我介紹道,末了,她又快速地補充了一句。
“抱歉,阿蘭法師,我好像打擾到了您與您這位……”她為難地看了一眼小格林,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繼續說了下去,“這位‘寵物’的早餐。”
女人的聲音變得愈發乾澀與緊張。
當阿蘭毫無防備地朝著她走來時,背對著他的那根龍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了起來,那些猙獰得宛若噩夢般的花盤齊齊張開,正無聲地衝著蕾麗安釋放著驚人的敵意。
蕾麗安一點都不會懷疑如果自己不是處在阿蘭法師的視線範圍內,那根恐怖的植物係魔物定然會毫不留情地將自己撕成碎片。
她的額角冒出了些許冷汗,但她還是抓緊機會,衝著麵前年輕的法師急切開口道。
“可我之所以來此,確實是因為我有要事相求。阿蘭法師,我知道你是我們的團長,拉爾特殿下的多年好友,我懇請你……懇請你去看看他。”
“啊?是發生了什麼嗎?等等,該不是拉爾特昨天回去出了什麼意外吧?”
阿蘭奇怪地看著麵前滿臉緊張的蕾麗安,雖然跟後者的接觸很少,但阿蘭有種直覺,女人本不應該是現在這麼緊張惶恐的模樣才對。
但一想到自己昨天剛剛拒絕了拉爾特的告白,阿蘭心中又隱約騰起了些許不安和為難。
“我覺得,拉爾特殿下有點不對勁,不是那種不對勁……”蕾麗安抬起手,在空中胡亂比劃了一下。她壓低了聲音,嘴唇翕合著,臉色有些蒼白,“我想拜托你,阿蘭法師,去檢查一下他。我,我懷疑……”
蕾麗安猶豫了一瞬才把自己心底的猜測說出來。
“我懷疑拉爾特殿下被妖魔寄生了。”
*
這無疑是一個相當僭越且瘋狂的猜想。
尤其是考慮到拉爾特早在受傷的那一刻,就已經經過了嚴密而繁複的法術檢測,而騎士團的隨團牧師更是相當確定拉爾特並沒有受到任何負能量的侵蝕,也沒有被詛咒的跡象。
“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蕾麗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衝著麵前的黑發法師說道。
“雖然我拿不出任何的證據,但是……我相信我的直覺,”她喃喃說道,“那位殿下之前可不是那樣的,好吧,那家夥之前確實有點貴公子的臭脾氣,可也不至於像是現在這樣,一靠近我就讓我全身起雞皮疙瘩。光明女神在上,這世上能夠讓我起雞皮疙瘩的怪物可不太多。”
之前他們遭遇的那場戰鬥,本來就處處透著蹊蹺,而蕾麗安更是親眼看到了黑影遁入拉爾特的體內……
關於妖魔如何寄生人類的記載大多封存於法師塔的最深處。
蕾麗安也隻是影影綽綽聽過一些傳說,可即便是零碎的隻言片語,也足夠讓她不安了。
而最終讓蕾麗安做出這種可怕猜測的,則是昨天晚上拉爾特在聽聞維列斯的消息後所露出來的表情。
蕾麗安敢發誓,自己從未在一個正常的人類身上看到過那般恐怖而扭曲的表情——那壓根就不是昔日神眷者應該有的表情。
那種強烈的嫉妒,仇恨與殺意,隻可能來自於深淵。
*
而妖魔一旦寄生到了一個人的靈魂內,唯一可以發現這件事的,隻有受到魔法眷顧的施法者。
可不妙的是,在之前的戰鬥中,王庭騎士團的牧師受傷嚴重,不得不先行一步脫團去往神殿進行治療。
“唔,這也……這也太巧了一點。”
阿蘭不由地嘀咕了一句。
蕾麗安扯了扯嘴角,用同樣乾澀的聲音重複道:“沒錯,巧得簡直就像是故意的。”
當騎士團的隨團牧師離開之後,在綠河村這種窮鄉僻壤,方圓十裡唯一能夠找到的施法者便有且隻有阿蘭了——一名擅長園藝,會催肥南瓜,西紅柿,幫助村民們種出更多小麥以及更甜的蘋果的……咳,鄉村法師。
哪怕蕾麗安還有任何彆的選擇,哪怕是一名牧師學徒,又或者是披著灰袍的野法師,她都絕對不會在這個早上來到阿蘭的小屋前。
低等級的妖魔或許確實狡猾而陰險,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們在攻擊力和魔法的惡毒度上有所欠缺,要知道哪怕是最低等級的劣魔都可以跟一名有著老道經驗的聖騎士打得有來有回。
而阿蘭……
蕾麗安隱蔽地打量著麵前的黑發法師胸口湧起的愧疚感和自責簡直要讓她喘不過氣來。
即便知道阿蘭曾經跟拉爾特一同在大陸上遊曆過,並不是那種傻乎乎蠢到火球術都放得亂七八糟的蹩腳貨,可在蕾麗安看來,阿蘭還是有些過於……過於柔弱了點。
年輕的法師頭頂堪堪齊平蕾麗安的下巴,身形瘦弱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跑,還有那仿佛在牛奶中浸泡過的細膩肌膚以及濕潤漆黑的眼瞳——黑發法師身上嗅不到一絲一毫的攻擊性,他顯得是那麼的柔軟甜蜜,宛若銀勺上顫顫巍巍散發香氣的蛋奶布丁,他隻適合被某些人含在嘴裡吮出甜汁,而不是冒著生命危險去跟一隻可能的妖魔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