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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了場暴風雪,景玉收到消息通知,因為雪勢過大,素食餐廳暫時停業。
她可以在家休息一天。
住在隔壁的吉普賽女郎仍舊沒有回來,或許流浪和漂泊才是吉普賽的宿命。
經曆過這場暴風雪後,整個慕尼黑都仿佛變成格林童話裡的樣子,路上,車上,房頂上……厚厚的一層,雪白雪白,像鬆軟的饅頭,也像蓬鬆的奶油蛋糕。
景玉來慕尼黑不到一年,沒有經曆過冬天,更沒有積攢下抵抗暴風雪的經驗,雖然有留學生群裡的提醒,卻還是沒想到暴風雪帶來的影響會如此大。家中存儲的食物和水並不算多,等雪停之後,景玉思考許久,最終決定去附近超市買東西。
才下午五點鐘,天空已經徹底黑下來。難怪常居歐洲的人容易抑鬱,這裡陽光的確不多,曬不到足夠太陽,惡劣的天氣會讓人對生活也失去動力。景玉戴好口罩,眼睛被風吹的有點疼,她拉低帽子,呼吸裡全是冰雪的味道,不小心被嗆了下,嘴巴裡有血沫子的感覺。
街道上沒有其他活物,沉寂冷靜。
厚厚的積雪在夜晚中有著暗藍的色彩,受暴風雪影響,很多商店都關了門,景玉徒步走一條街,才終於找到一家開著門的超市。
家家明燈照耀,千盞燈,無一個為她點亮。
在這異國他鄉,景玉忽然感覺到孤單。
小超市的東西價格昂貴,景玉挑挑揀揀,計算著每一樣東西的單價,最終買了些食物和水,沉甸甸地拎著。
雖然戴著厚厚的手套,但因為有沉重的水,手仍舊被勒出痕跡,有點疼。
拎久了,手臂都是酸脹的。
夜色如沉甸甸幕布下墜,冰雪堆積成漂亮而寂寥的童話世界,踩在雪花上,有著細微的聲音。
咯吱咯吱。
途徑一家開著門的蛋糕店時,景玉將沉重的東西放在地上,休息休息。
重物將積雪壓出輕微的哢嘰聲音。
她想換隻手拎,順便透透氣。
風吹的雪花表層飄落,黃油和蜂蜜、烘焙甜點的香味兒也飄出來,甜蜜馥鬱。這些跳舞的雪花被風吹著落在臉上,景玉想到自己坐在電影院中的最後一部電影,《冰雪奇緣》。
隻是她並不是倉皇逃出宮的女王,她隻是一個貧窮的女留學生。
剛直起身體,借著蛋糕房外壁的玻璃牆,景玉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蒼白,瘦弱,貧瘦。
以及站在她身後的克勞斯先生。
景玉側身。
克勞斯穿著濃黑色的柴斯特大衣,單排扣,平駁領,雪白的臉頰上,綠色眼睛在黑夜中要比日光下幽暗。他看起來像是已經等待她很久。
“景玉,”克勞斯字正腔圓地叫她的名字,耐心地用中文詢問,“這麼冷的天氣,你想要來一份布滿水果的可麗餅嗎?或者一杯熱巧克力?”
景玉呼出一口氣,她慢慢地說:“是的,我可以。”
克勞斯先生請她進入了這家還在營業的蛋糕店,她在外麵看了很久,因囊中羞澀卻猶豫著要不要進來,而對方慷慨地表示想要請她吃飯。
謝天謝地,景玉想,他可真是一個好人。
溫暖的蛋糕店裡,牆壁上的布穀鳥鐘發出悅耳的聲音。
景玉用銀質的小勺子攪拌著手中的熱巧克力,聽克勞斯介紹著自己。他沒有拿自己的身份出來,更沒有說其他失禮的話。
如景玉所想,他的確是特意出來找景玉的。
包括上次。
“如你所見,我有些微不足道的錢財,”克勞斯謙遜地說,“雖然算不上多,但可以為你開出適當的工資。”
景玉的發梢還有點濕漉漉。
晚上在冬夜中行走,呼出的熱氣打濕頭發,結上小冰霜,現在,這層冰霜在慢慢地融化掉。
景玉隱約猜得到他是什麼意思。
她停止攪拌:“長腿叔叔?”
“不,我有一些更加貪心的念頭,”克勞斯凝視她,詢問,“我能否雇傭你,請你為我工作?”
景玉問:“雇傭?”
克勞斯說:“是的,這份工作有些特殊,或許需要你和我住在一起。”
景玉安靜了。
她鬆開銀質的小勺子,攤開手,低頭,仔細看掌心被塑料袋勒出的紅痕。
景玉想到前幾日看到的那些帖子。
那些貧窮女與富貴男的故事,那些隻有痛苦細節才能窺到真實的童話故事。
溫暖的房間中,這位金發碧眼的紳士,文質彬彬地向景玉提出扮演他女伴的請求。
“我很需要一個女伴,來配合進行心理健康的療愈。”
“我並不想被婚姻束縛,但……你明白,人總會有些難處。”
“可以雇傭你作為我的女伴嗎?我願意為你的時間付出合適的薪酬。”
“這需要大幅度占用你的時間,我很樂意為你提供舒適的住所。詳細來講,一個公寓在市立倫巴赫故居美術館附近,另一個稍遠一些,在紐豪森區,更寬敞些。還有一幢位於西區的房子,你想住在那邊的話,我會提供便於你出行的車輛和司機。”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能夠為你提供無額度上限的卡。”
聽對方將所有條件列舉完畢,景玉麵無表情,噸噸噸地一口氣喝完一杯水。
克勞斯溫和地問:“抱歉,我冒犯到你了嗎?”
“沒有,”景玉說,“就是有點震驚。”
停頓一秒,她真情實感地說:“我做夢都不敢夢這麼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