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眼在此 該償還你們的,虧欠者定將以……(2 / 2)

以血骨為養料的蓮池在前,噬無數凡人性命的佛堂在後,景應願回身長望那具笑容不改的毗密迦宗聖體,眼前驀然閃過祂麵上血跡未乾的模樣,一股充斥她全身的憤怒使她重新提起長刀,狠狠斬向十米之外的神像!

“陣眼在此,隨我斬!”

金身破裂,自破口處乍然冒出根如發絲般難纏的紅黑色熒光,與光芒隨之竄出的還有數道尖利的哭聲與笑聲,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宛若催命符般朝著眾人逼來——

“姐姐,總算找到你了……”就在這時,景應願持刀的肩膀一沉,似有一隻冰涼的小手搭了上來,那道似有似無的聲音在她耳畔咯咯笑道,“原來你在這裡呀。”

靈力與刀光交織斬斷神像頭顱的那一刻,景應願沒有回頭。感覺到那隻小手的撩撥與肩側傳來的陣陣肉饃香味,她平靜道:“你找錯人了。你姐姐早就死了,死在十年前的獻祭之中,死在貼滿囍字的婚房裡——

“死在你眼前。”

隻聽一聲似哭似叫的尖嚎聲,端坐在神台之上的金身竟衝她們直直殺來,赤金眼眶中流下兩行血淚。司羨檀劍光如電道道劈落,身形仍然端雅,寧歸蘿平時疏於修煉,在這尊邪神金像不斷地攻擊中顯出頹態。

司照檀從袖中召出三隻牽絲傀儡護在身前,頗有餘力。見寧歸蘿自顧不暇,儘管對這頗愛糾纏司羨檀的劍宗師妹也連帶著不喜,卻還是操縱靈力分了一隻傀儡過去。

而她召出的那隻與常人等高的人傀則朝著金身衝去,這隻人傀與她麵容極為相似,拳腳功夫十分霸道,一身血肉更如鋼筋鐵骨般不折不曲,走的竟是體修的路子。

柳姒衣見小師妹那邊無需幫手,不再顧忌,與這尊充斥著邪氣的金身更是打的有來有回。謝辭昭並未出手,有心為師妹們提供鍛煉機會,隻是伸手將小師妹肩頭的一片荷花瓣撚了下來。

“在你動手殺她,幻化出她皮囊的那一刻,你便已經不是人,而是邪祟,”謝辭昭凝視著手中蓮瓣,“如此,你不悔?”

那片如血肉般紅得妖異的蓮花顫抖起來,在謝辭昭手上飄起三尺,自花瓣凹陷處滴落下幾滴晶瑩的水珠,竟似是落淚了。

景應願似有所感回身望去,在陳舊的佛堂之前,蓮花池畔,正虛虛立著一位身形微微透明的女子。她眯起眼,感知到這形單影隻的身影之後似是還藏著數道更為虛弱的影子。

一隻沾滿淋漓鮮血的手撥弄著池中蓮梗,冬青靜靜立在她們麵前,被衝天邪氣充斥的雙眼並不去看這群闖進城內,誤打誤撞壞了她們計劃的外鄉人,而是直勾勾盯著這滿池食人性命的血蓮。

“那日,有人敲鑼打鼓地上顧府提親,我與小姐躲在簾後,看見箱籠中盛的除了金銀寶器,還有數朵白蓮。”

似是想起了什麼極為駭人的東西,冬青的身形輕輕顫了顫,繼續道:“除此之外,還有一隻足有三人高,身上捆縛著大紅綢緞係成的紅花的神像。

“老爺特辟了座院子來養花拜佛,日日不間斷地派年青的丫鬟去打理庭院。她們大多數人都未能活著回來。對外,老爺隻說她們覬覦像上的黃金,被抓著後拉去發賣了,隻有我知曉她們沒能回來的原因。

“……那日,老爺說給我說了門親事,催也似地喊我嫁了。我本以為是逃出府外的好機會,是天賜的姻緣,”輕得幾乎破碎的女聲響起,似是訴說,似是哀怨,“我還來不及歡喜,卻聽得他讓我跟著祭祀那日的車馬一同出嫁——我怎能不恨,你們讓我怎能不恨!”

仿佛又記起十年前神台後那一眼,冬青的聲音嘶啞異常:“後來我才聽見,原本該嫁的是大小姐,開口讓我替嫁的也是大小姐——十年前姐姐死在新房中,十年後竟又輪到我了麼,我不甘心,我心有怨!”

十載過去,她仍記得那雙悲憫含笑的金色巨臉,拈花大掌上儘是她姐姐的鮮血。鮮血猶熱,在它的臉上手上汩汩滑落,滑進金色荷花中消失不見——

在得知自己亦將步上姐姐後塵的那一刻,冬青神智恍惚,隻聽得四麵八方一陣如風鈴般飄渺的女子笑聲衝她簇擁過來,如潮水般溫柔地包裹著她。這一聲聲都像姐姐,笑時有多期盼,死是便有多痛。

明明知曉這是至邪至惡的邪祟,可她卻不做保留地敞開了自己。

再蘇醒時,她已不是獨自一人,她的姐姐,旁人的姐姐,都化作絲縷血氣附在她身上。她覺得身子從來沒有這麼暖過。

隻是,在聽見笑聲的那一刻,她已成為了承載恨意的容器,沒有理智,也失去了同情與惻隱,甚至早已不是擁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的人。冬青舉起鮮血淋漓的手掌,垂眸望著倒在地上的顧皎皎,跪倒在地,溫柔地將臉貼了過去。

你不會白死,你會率先成為姐姐妹妹們的養分,連同顧老爺,連同城主,與這整座城一起,傾覆在我們遲來的怨恨之下。

“真正該死的是背後真正的始作俑者。”

景應願劈落最後一刀,刀光削去金身頭顱。那具龐然的身軀轟然倒地,依舊微笑的頭顱骨碌碌滾進了蓮池之中。她接過師姐手掌中顫抖發黑的蓮瓣,對著它輕輕吹了口氣,這片花瓣便也輕飄飄陷進了腥黑淤泥,遮住了聖體頭顱那雙永不瞑目的眼睛。

幻境開始崩離解析,頂著淤泥中那無數雙視線的注視,景應願收刀入鞘,輕聲道:“玉殊城無數女子的死,會終止在今日。該償還你們的,虧欠者定將以血來彌補!”

司羨檀勾唇輕笑一聲。她對這些人的生死毫無感觸,卻覺得景應願說的以血償還太輕。如若換做是她,她早就血洗整座玉殊城,拉所有人下水一同陪葬了。

在幻境最後一絲雲霧散去時,景應願的刀鞘微不可察地被輕輕拉扯了一下。

眾人都已往破裂的出口處走去,她微微俯身,從刀鞘指向的淤泥之中揀出了一顆赤金色的蓮子。

“我們信你,”如鈴般輕渺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隨著幻境的崩塌逐漸消散,“若有來世,我們寧做蓮蓬中無知蓮子,也不願輪回再嘗這人世的苦楚……”

景應願攥緊掌心,將這粒她們贈予的蓮子收入袖中,輕輕歎息一聲,往幻境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