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覺睡醒,有人叩門,是通知她過兩日就擺宴挪院,還拿了張鳳峙所居的“崧嶽園”給她們選住所。
她嚇了一跳,隻疑還在夢中,回去看溫狸還睡在榻上,整個身體蜷在被子裡,隻露出一點漆黑發頂。
她平日不到四更天就會起來練舞,今日怎的這樣安靜。
宋微知攘了攘她:“昨夜看賊看到天明啦?告訴你個好消息你聽不聽。”
溫狸卻一動也不動。
宋微知察覺有異,掀開她的被子,隻見她雙眸緊閉,麵上飛著兩團病色的紅,附上去一試,燙得炙手。唬得宋微知跳起來,當即要叫人,手卻被握住了,溫狸半睜著眼,對她緩緩搖頭。
“溫娘,不行。你都燒成這樣了,定要叫大夫的。”
溫狸輕聲說:“他昨晚才答應讓我搬過去……”
宋微知恍然大悟,原來昨夜不是進了賊,而是公子真被曲子引來了,難怪一早就有好消息,出去有望,喜不自禁。“好溫娘,真有你的。”見溫狸此時的模樣,她稍通人事,聯想到二人似有私情的關係,立時尷尬得手不知該往哪兒放,心裡本對溫狸的身份有些遐想和芥蒂,但此時見她冷汗遍體,花容委頓,立刻站她那側,同仇敵愾抱怨道:“平時看著神君似的一個人,怎麼就不知憐香惜玉呢?”
溫狸精力不濟,懶與她辯解,緊緊抓她手:“你也想出去,就幫我瞞著。”
宋微知想一想就明白過來了,如果知道她病著,酈夫人為了怕病氣過給公子,一定會將這件事拖下來。
夜長夢多,哪日公子大婚,情勢更未可知。
宋微知自然想瞞,但看著溫狸的模樣又不免擔憂,一整日坐立不安,不斷浸濕巾帕替她消熱,喂她喝水,又要應付外麵的人,便將門緊掩,手探溫狸額上,想說點話逗她開心,悄悄地問。
“娘子,崧嶽園讓你選屋子呢,你是喜歡菖蒲、木樨,還是梅花?”
溫狸燒得混混沌沌,腦中似有滾湯在沸,隨口說:“梅花。”
宋微知出去片刻,又進來,門吱吱呀呀響個不停,每次響動,就像耳邊裂開一道口,突突跳疼。
溫狸縮在綾被裡,出了滿身的汗,濕透衾褥,到後來虛的不斷發顫,宋微知似乎又對她說了很多話,她聽不清,也睜不開眼睛,隻是點頭。
她鮮少得病,冬天落水、薄衫練舞、食不果腹、寒粥菜菹、冷泉浸身、漏風陋室……都沒有病,一朝高床軟枕,精膏細粱,才夜裡吹了點風,竟然病了。
好似有一根一直牽著自己往前走的線,她所有的意誌、精力都凝注其上,壓了太多物事,將它繃得緊緊的,稍稍鬆弛些許,就有摧枯拉朽崩塌之勢。
溫狸在睡夢中不斷用指尖掐進手臂的皮膚,告訴自己,還不到倒下的時候。
但身體反饋不來什麼痛覺,她也不知在睡還是在昏迷,渾渾噩噩中做了許多夢,一時夢到還在壽春,所有人都在往城外跑,她擠在人群之中呼吸不得,城頭赤底“張”字旌旗蔽日,所有人都在呼喊大叫,她被人潮裹著,聽見嬰兒哭嚎聲、女子啜泣聲,還有更多龐雜錯亂的聲音。
她擠出人群,卻不知自己要去哪兒,好像突然從擁擠人群裡,來到陰森暗道中,一路曲徑幽折,灰雲擋日月,伸手不見五指。
隱約看見對麵山頭有人家,還有犬吠雞鳴之聲,窗裡燈光暖融融,仿佛是一家人聚在一起說笑,笑聲偶飄過來一些,她不由得心生向往,加快腳步,卻怎麼走也走不到。
走著走著,天地之間隻剩下她一個人,前後都是她的影子,她感到害怕,快速奔跑起來,眼角草木竹林唰唰而過。
不知怎麼,忽又奔到了一艘船上,船劇烈顛簸,雪浪洶湧咆哮,好似水裡藏著一隻蛟龍,掀起雨點,唰唰地打在甲板間。
她手執一盞燈,走在不見天日的船艙裡,腳底下木板哢嚓地響動,向上彎曲,好像有什麼要頂破,她心跳如擂鼓。
恍惚中有個男子跟在身後纏著她,要她縫補衣裳,她將針尖插進了他的咽喉,猩紅溫熱的血順著手臂流下來,定晴一看,這男子卻是張鳳峙,手中握的卻是竹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