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的血點子,飛濺他麵上,淌過他鼻梁,彙一注血線流過他的下巴和脖頸,洇紅大片白衣。
她張開嘴,來不及說什麼,浪就掀翻了船,白練似的千萬道波浪打進來,木艙被擊得粉碎,她也被席卷到了浪裡。
溫狸在夢裡感到困極了,看著自己,像看一隻飄飄遙遙下墜的紙鳶,當她被一雙臂膀接住時,驚醒過來。
她正裹著衣袍,被人抱著走出花月齋,這雙臂膀在水裡抱過她一次,她認得是誰的。
她努力掀開結了許多細密汗珠的沉重眼皮,鹹澀汗水蜇進眼裡,模糊了視線。歪過頭隻能看見一節修長如玉的脖頸,她抬指描摹血脈彙聚的脆弱處,感受到隔著層薄薄皮膚奔湧的生機,經她手指一探,那處皮膚倏然起層粟粒,皮下不住翻滾,似藏著一段輕微的波瀾。
她感到惋惜,這麼好的機會,自己卻病得抬不動手,使不上勁。
“你認錯人了。”從頂上砸下的聲音硬邦邦的:“我不是他。”
溫狸不知他在說什麼,想開口問,但唇裡像含了口沙,半個字也說不出。
外頭風和日麗,鳥鳴蟬噪,但勿論多暖多軟的風吹在身上,都讓她感到針紮一樣的痛楚,不禁蹙著眉低下頭去。
柳陰之下,一池相隔,穿著一身道袍的酈藻與三兩仆婢正立在湖心山石邊上。
她分花拂柳,雙目一錯不錯,看著張鳳峙從花月齋將溫狸抱出來,放入石子道上覆了厚厚青帷擋風的通幰車。
他動作輕柔,像抱的是一尊稍不注意就會碰壞的玉人。
玉人依舊是那個美豔模樣,被困了一個月,美色不見半點消減,病中枯萎,更添了些難描難畫、惹人憐愛的姿態。
酈藻饒有興味,轉動手中的玉柄塵尾,問身側人:“病了?病了不來找我,卻去找夫郎。嘖嘖嘖……我可曾有薄待她,難道是懼了我?”
侍婢道:“我們的確沒收到消息,崧嶽園來了車馬才知道,我聽說是宋微知直接去找的公子,她現在主意是有些大了。”
酈藻笑了聲:“我倒好奇,溫狸怎麼搭上線的?曇奴不住在容園,又不知道她進府了。”
“看園子的老嬤嬤說,昨晚上有人在院子裡吹笛,笛聲四麵八方都聽得見……但並沒有給她笛子,這‘伎樂天’莫非會妖法?”
酈藻恍然大悟:“我說昨夜怎麼有一段佛音,清幽高妙,如聞仙樂,我還疑是長景寺的,原來是她。”
侍婢看她一臉事不關己,隻雙手抱袖,立在此看熱鬨,忍不住問:“女郎……不、不攔著嗎?”
“攔著作什麼?”酈藻不解:“本來就是要給他的。我瞧溫狸很好,長得美,舞跳得好,如此傾國傾城的美人,給他作妾,反倒委屈人家了。”
“那為何……”
“是我阿翁不準,他怕觸怒公主,又怕吳堅拿著作筏。”冷笑道:“小老頭子,一輩子畏天畏地,謹小慎微,恐怕行差踏錯了一點。需知能尚公主,便妾室成群也能尚;吳堅要攔,便是縮在家裡作忘八也能找到理由攔。曇奴自己把人帶走也好,他自己去挨頓打就行了,抱得美人歸的又不是我,我才不替他挨這冤枉打。”
侍婢聽得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底下人揣測心意,都以為是酈藻不喜歡妖冶不端正的女子,故意將溫狸無名無分囚在這裡,多有慢待,卻不知是這重原因。
“可那日……女郎不是對我們說,她舍黃金不要,一意入府來,必定彆有所圖,心術不正嗎?”
酈藻仰起頭望了望天,沉吟良久,喟然長歎。
“我如今也是這樣想的。但我是我,曇奴是曇奴。但你看這正午日照之下,石有坳坎,草有隱隙……萬物都有自己的影子,單從一個方向,是看不清的。我不願用我的判斷影響曇奴的判斷,倘若他自己昏昧看不清,我多說也無用。況且,如果連一個小小女子都不能明辨,我生此兒又有何用?出門五步,可都是荊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