崧高維嶽 人如果扮太久的佛,會忘了自……(1 / 2)

水漫春江時 衣冉 5084 字 7個月前

溫狸夢中所見景象逐漸和緩,少有地夢到幼時養的蠶,蠶食桑葉的沙沙聲像在下雨,她心中似有所感,睜開眼,看見雨滴打落窗上,身上覆著柔滑細軟的被衾,床帳落著,帳外依稀有人影,不知誰在關窗。

她睡了很久,有時額上冰涼,是一方濕涼巾帕擦拭;有時頸上生疼,銀光點點,有人在施針。

起初時,她身上高熱難耐,不住打顫,不知汗濕了幾層被。後來漸漸安穩下來,膚上不痛,也不再被噩夢驚擾。

偶然睡醒時,聽見屋內喁喁低語聲,抬水進出聲,窗開了又關,身上有時涼浸浸,有時暖融融。

帳外燈火始終亮著。

如此晨昏幾度,她終於清醒時,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明閣中,四牆開四牖,當麵的兩扇青窗敞著,展露窗外一棵勁枝虯節的臥地老梅,偃蹇數丈,梅枝上封滿蒼蘚鱗皴,垂著幾寸長的碧綠苔須。

正值初夏的清晨,風拂綠絲,徐送清幽。

窗內地麵光可鑒人,照著枝條蕭疏之影,床上懸白紗帳,紗上用如椽狼毫書著巨幅書法,字跡瀟灑狂放,洸洋自恣,將走筆的繁麗柔軟紗幔寫出了青霄蕭疏遼闊之感。溫狸隻依稀辨出“平、雪”兩個大字,“平”字下拖的一筆,投下暗影,恰落在她麵龐上。

“你醒啦?”

她循著聲音看去,隻見窗邊坐著一個陌生的紫衫女郎,細眉似一鉤月,其下明眸如星,正笑吟吟看著她,手中收拾裝著銀針的匣子。

宋微知適時捧藥而入,對溫狸道:“這位是褚夫人,使君大人之媳。”

溫狸聽得一頭霧水,她不通世家盤根錯節的關係,也不知是哪位酈家的使君,便掀開被子起身行禮,跟著宋微知稱呼:“拜見夫人。”

“噯喲,怎麼就起來了。”褚夫人道:“你病的不輕,治不好要命的,必得好好調息靜養。”

她看向此刻正掀高垂簾進來的張鳳峙:“阿弟快扶她躺下。”

張鳳峙朝裡望了眼,見溫狸已能起身,隻命宋微知扶她躺下,自向前替褚夫人收拾銀針和藥匣,謝道:“這幾日辛苦嫂嫂了。”說話時,持匣便欲相送。

褚夫人見他待溫狸格外生疏客氣,病中她痛楚呻|吟、落汗如雨、輾轉不安,他卻都隻叫侍女擦拭陪伴,自己絕不入圍屏一步,半點也不像對待寵妾的樣子。

褚夫人目光流轉,兩廂打量,疑雲叢生,隻當是他自矜自持,當著自己不便,邊走邊打趣道:“怎麼急著送我走?罷了……我也不在此討人嫌。”

她向溫狸點頭微微示意,蓮步姍姍,邊走邊囑咐:“她身子雖看著不弱,內裡早掏空了,有膏焚蘭折之相,年紀輕輕怎麼得了,還需從精微處細細療養,你記下來……”

聲音漸行漸小,消失在簾外。

宋微知捧來的藥,此時已經溫了。

她在窗邊探頭探腦,見兩人都已走遠,回來放下藥努嘴讓溫狸喝,自己坐到榻上去晃著腿:“幸得我機敏,溫娘,你要怎麼謝我!我為你私自找公子,怕是得罪狠了五娘,從此以後我也回不去了。”

溫狸一動不動盯著她看,眼底微濕,俯身行一個大禮:“微知,多謝你。”

宋微知見她認真起來,頓感身下軟塌如坐針氈,倏地一下站起身,急急忙忙扶著她:“我……也不是什麼大恩情,是我攬功呢。你不知道你病情有多凶險,足足躺了有五日,公子請來褚夫人,才救了你小命回來。”

溫狸走到長滿梅枝的窗邊,看著張鳳峙與褚夫人逐漸走遠的背影。

神思恍惚時,忽聽得鏗鏘鐘鳴咣咣響在耳畔,驚得人魂飛魄散,驚起呼啦啦一片飛鳥,雲色層蕩,古鐘餘音悠遠回響在整片晨光裡。

溫狸順著鐘聲看去,見長景寺寶塔淩雲,高刹崢嶸,懸的萬千金鐸一起鳴響,密匝匝似天地之間都在梵唱。

褚夫人每日都來問診,換了兩次方子,在她的精心調理下,溫狸的病逐漸好起來,搬來十天左右,除卻體虛還不能跳舞,其他已與病前無異。

張鳳峙居住的“崧嶽園”不在容園裡,處整個酈府的東北角,有門通往禦道,相對獨立。

崧嶽園雖小,卻借岱輿山的一脈偏峰,堂軒閣館憑山勢而建,“崧高維嶽”主堂正前佇立一座開幽壑、高兩丈的嶙嶒山石,與石交生一株蒼翠古柏,莽然有古意,從未經挪動栽培,頗為稱奇。

這處原本是酈信修來給自己養老的園子,修好後卻不如意,他偏好“光彩和潤”,不喜此園“野性嶙峋”,以外孫名裡剛好有個“峙”,似與此園相投,便贈給了他。

其間廊廡開闊,窗牖、壁帶、懸楣、欄檻等都以沉檀香木築之,穿園一帶清渠曲水,廣植青鬆古柏,近瞻鬆霧,遠睇峰雲,內有雲岫閣、歲岐館、疊嶂樓等。

溫狸選了梅花,因此住在植著數丈臥梅的雲岫閣裡,閣樓四麵開窗,博麗敞亮,據聞本來是張鳳峙的書房,知她要來後,將書籍墨硯等都搬走了。

因搬得倉促,還是留下一些痕跡:

他親手寫的白紗帳還掛在床上;

他喜歡的古銅觚:不知年代,純青如翠,砂斑垤起,宋微知說這瓶用來盛水插梅,梅花常開不敗,甚至能在瓶裡結出果實;

還有凝霜紙和星鬥石硯,濕了水才能看見石上星辰宛然,連如北鬥七星。

溫狸雖認得一些字,但不太會書寫,隻能用來抄錄佛經,字跡粗野,宋微知說“不忍細看”。

她喜愛那隻銅觚,每日裡汲滿清泉,將散落路邊的鼓子花、金燈籠、纏枝蓮,隨意摘得的花草也插進去,使它們蔓生雜長,茂森森立在窗牖邊。

宋微知說如此花中金屋寶器裝野草,公子看到了必要氣得吐血,用她的話說,這叫“焚琴煮鶴”,溫狸卻不以為然:“凡地裡長的,有滴水、有點光就能活,都是一樣的。”

溫狸放進去的野花野草每一日都不一樣,等到褚夫人不再來看診,她問宋微知:“我可以去一趟附近的寺廟嗎?”

宋微知遲疑,說需去找姚夫人問一問。

溫狸問起姚夫人是誰時,宋微知與她娓娓道來。

說酈司徒共有三子二女,嫡長子酈年英年早逝,沒有留下子嗣,夫人已經改嫁。二子酈景現任撫軍將軍、江州刺史,出鎮豫章,娶吳興姚氏之女、廣陵縣君姚澄,家中一應大小事務都由這位姚夫人出持。

酈景下有二子一女:長子酈言之,現任尚書郎、太子舍人,娶了潁川褚氏之女褚嬰,便是之前替溫狸治病的褚夫人——褚氏雖門第不高,但家傳醫術精妙絕倫,有醫中聖手之稱,司徒公有個頭疼腦熱都需她去診斷醫治;女兒酈妝嫁給淮陰縣公、徐州刺史鄔子昂的嫡子鄔達;次子酈榮之受大司馬吳堅征辟,任騎都尉,參大司馬軍事,娶江東本地豪族鐘氏女。

酈司徒第三子酈轍,現任會稽內史,治山陰。他夫人出自義興豪族周氏,闔家都移居山陰縣。下有一子二女,兒子酈慎之年方弱冠,還沒議親;大女兒嫁給臨賀王作了王妃,二女兒酈繁才及笄之年,已被司徒公下令接到秣陵來,由姚夫人撫育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