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想之中的問題還是出現了。
“沒事的,沒事的。”王五女不顧臟汙,直接用手擦拭著小虎的臉頰,低聲安慰。
抱著孩子的另一隻手,卻在微微發抖。
她竭力克製著聲音中的不安,抬頭看向李明夷:“李郎君,請問若是不用米湯而用糖,是不是小虎就不會吐了?”
“可能。”李明夷用詞審慎,“小兒嗜甜,所以糖鹽口服液的口感會好一些。”
但一塊普通的蔗糖,對於淪落到這裡的人來說,是何等奢侈的東西啊。
聽完李明夷的話,王五女立刻放下孩子,從麻席下把那個破布袋子翻出來,說話便要起身:“我還有一點錢,這就去買。有勞先生再看顧小虎一會。”
李明夷冷靜地攔住她:“我去。”
孩子還沒脫離危險,離不開母親的照顧。
更重要的是,王五女不懂消毒的方法,若是讓她貿然外出,很有可能會間接傳染坊外的健康居民。
王五女聞言停下動作,這次卻沒有問為什麼,而是直接伸手遞出那個布袋。
她抬起頭,將一個信任的眼神托付給李明夷。
“那就有勞郎君了。”
李明夷即刻出發。
天公仿佛也配合似的,轉眼便大亮了起來,連著下了三天的雨終於歇了半刻,隻餘細細的幾絲,不再有之前淩厲肅殺之勢。
為了確保不會把病菌帶到城中,李明夷再次徹底換下衣物,用最快的速度做了消毒,簡單用隔離衣裹了幾層,赤腳跑出了養病坊。
“誒,你是……”守門的小沙彌,隱約覺得這個身影有點眼熟,但印象中又完全沒有這樣一個人。
回答他的,卻隻有一道掠過臉頰的步風。
“怕是瘋人院裡跑出去的吧。”走完一圈的行濟,剛好出現在門口,打量那遠去的背影,毫不在意地伸伸懶腰,“跑了就跑了吧,少個人,還少張嘴吃飯呢!”
說完閒話,他想起正事,放重了語氣叮囑:“今兒是十五,官醫署的先生親自來看病,你可仔細些,萬萬不許怠慢了!”
小沙彌連忙收回目光:“弟子明白。”
養病坊離城門的這段路,李明夷足跑了半個時辰。
直到被城門的守衛攔下,他才注意到自己一雙沒穿鞋子的腳已經被磨得不成樣子,在身後留下一串帶著血跡的腳印。
守衛以長矛攔住他的去路,正色質問:“你是什麼人,如此慌慌張張,形跡可疑!”
李明夷慢慢調整呼吸,有條不紊地道:“我是醫生,現在要趕緊去買東西救人,請你放行。”
沒想到守衛聞言,反而露出懷疑的眼神,目光上下逡巡,像在審視一個瘋子。
“醫生?那你是要買什麼東西啊?”
“糖。”李明夷據實以答。
這個答案,卻令對方忍俊不禁:“糖?你就用糖救人啊?”
李明夷理所當然地點頭。
“我看你是在裝瘋賣傻!”守衛神色一變,喝道,“再不說出實話,彆怪我帶你見官!”
即便見官,李明夷也自問可以解釋清楚,但他一個沒有身份的黑戶,要是真的糾纏下去,勢必會延誤小虎的病情。
可他二十餘年,還未曾撒謊。
也不太會。
“阿叔!”
正當他在腹中組織語言的時候,一道熟悉的清亮聲音,從城門內傳來。
話音剛落,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忽然從前麵跑來,猝不及防地撲到他身上。
正當守衛一臉懵然的時候,隻聽一陣嗚嗚的哭聲從李明夷懷裡傳來——
“阿叔,我終於找到你了!你放心,不管你病成什麼樣,你都是我阿叔,我們是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你不要再往外跑了好不好?”
聽到這幾句淒切真摯的表白,守衛神色逐漸了然。
望向李明夷的眼神,也充滿了同情和體諒。
“小妹妹,這是你的阿叔是嗎?”他收起長矛,彎腰溫和地摸了摸李明夷懷裡小姑娘的腦袋,關切地問,“你家裡還有大人嗎?”
從李明夷的懷裡探出一個紮小辮的腦袋,乖巧地點了點頭:“多謝這位守衛阿叔,我家中還有六十的祖母。阿叔他雖然病了,可他是我們家唯一的男丁了,求您不要和他計較,讓我帶他回家吧!”
這一番可憐巴巴的哀求下來,便是鐵做的人也心軟了,守衛瞬間通情達理:“既然是你的家人,那你把他領回家吧,千萬小心。”
他再次看了李明夷一眼,壓低了聲音:“有些瘋子瘋起來是連家人都不顧的,你家中沒有彆的男丁,若是他再發作,你隻管去衙門找一個叫謝照的不良人,讓他幫你把你阿叔送去養病坊。”
小姑娘嗯嗯地點頭,千恩萬謝地領著李明夷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