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現在,先跟我去衙門吧……(1 / 2)

仵作,姑且可以算作官府的一員,但在這個大部分人都賣著苦力維生的時代,這份差事都找不到能頂上的人,可見時人對解剖一事敬畏到了何種地步。

李明夷卻欣然接受:“那就有勞閣下引薦了。”

“等等。”盧小妹知道他那腦瓜子裡的聰明分配得很不均勻,忙攔住他,“就算你肯做,至少也得問問工錢怎麼計,乾些什麼活兒,一日兩餐,住宿用度,這都算在誰的頭上?哪有說答應就答應的。”

謝照倒有些訝異於小姑娘的成熟,並未藐視她年少,耐心地逐個回答:“做的是張郎的助手,聽他吩咐便是。工錢則是四十文一日,做工日的用度是府上承擔。”

說到此處,他唇角翹起,笑容謹慎:“不過你們也應該知道,仵作不是日日都開張的。”

這道理李明夷當然懂。

凶案不是天天都有,所以這份臨時工的收入不能算穩定。

並且,在忌諱解剖的古代,給人開膛破肚更會被視為一種不道德的行為。因此古代的仵作雖為官府賣命,但算不上官員,甚至會被認為是賤業。

不僅如此,就連收入也是整個官府的最低水平,往往還不如賣苦力的河工。

“那阿叔你……”盧小妹用眼神暗示李明夷趕緊謝絕。

“我同意。”

他答應得如此乾脆,不僅盧小妹愕然,就連謝照也有些驚訝:“閣下想清楚了?”

李明夷頷首。

這份差事的種種弊端他都很清楚,但對他而言,都不足以勝過那個唯一的優點——

可以合法進行解剖。

唐律明令禁止私人解剖,所以能動這個刀的隻有官府的人,具體來說,便是仵作、官醫之流。

三日不練手生,那堆躺在黑包裡的手術器械不能用在病人身上,起碼,也讓它們在屍體上發揮點功用吧。

見他當真不假玩笑,盧小妹知道說什麼都晚了,隻好哀歎:“算了,你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謝照倒很樂觀:“先生的性情,也許正投張郎的意。”

今日張斂正當值,於是二人即刻動身。

等跟謝照到了衙門,李明夷卻沒有被領進正門,而是從側門進了一個極為偏僻的小院子。

院子裡頭僅分有三個小小的房屋,六月未半,天氣還不算炎熱,但空氣中已經密布著一種充滿暗示意味的腐敗氣息。仔細嗅去,又不全是臭味,似乎還夾雜著……

“好重的油脂味。”謝照的鼻尖抽了抽,邁步過去往正對麵屋子的門上敲了敲,“子遮,你在用飯嗎?”

按說正在晌午,離晚飯還有幾個時辰。

且他分明記得,中間是解屍的屋子啊!

門嘎啦一聲,被緩緩拉開一條縫隙。

一股陰沉的氣息,隨之從中絲絲溢出,院子裡的陽光也像不敢駐足似的,驟然陰了下來。

裡麵傳來懨懨的聲音:“可是陳四妹的案子有新證據了?”

“那倒不是。”張斂沒有回答用飯的問題,對於油脂香味的來源,謝照實在不敢深想,仍保持著一貫的開朗,“你不是說要一個助手?我正好幫你找了個人來。這位李郎君一直從醫,也算我的相識,你看看可行?”

“從醫?我這裡隻有死人。”對方聽起來沒什麼興趣,“你該帶去給你兄長,我忙得很。”

說著,門便又要被合上。

李明夷的手,卻直接探進濕冷陰惻的屋影,將門栓按住。

張斂的語氣顯而易見地沉下:“你做什麼?”

“閣下可以拒絕我。”對方手掌緊握,像是非要把話說完不可,“但我不認為醫生就不可以解剖。死人也一定活過,活人一定會死,在我眼裡,隻要是人,便沒有分彆。”

謝照剛準備攔一攔的手停在半空,一席話聽得目瞪口呆。

他和這位遊醫雖隻見了兩麵,但次次都有新震撼。

話說完,李明夷便鬆了手。

那門卻沒有被關上。

隨著門底嘎吱嘎吱拖過地麵的聲音,光線從背後湧進麵前的小屋,裡麵的一切,和站在門口的張斂,在這頃刻變得清晰。

這位仵作看上去不過三十上下,沒有想象中的精悍,反而一襲青衫,滿身文氣,隻是背脊習慣性地微微彎曲,顯得頹唐。

而他背後的牆壁,則密密掛著各類解剖工具,狹小的空間中,還塞了兩口停屍的棺材。

李明夷看到他的身後,用樹枝固定了一支像是人類脛骨的長骨,前麵及左右兩角各擺了三根蠟燭,後麵則立著一塊等高的屏風。

“子遮。”謝照狐疑地盯著這詭異的畫麵,“你在這兒開壇做法呢!”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更多,便聽見張斂說了句進來。

謝照趕忙拉上一邊凝然不語的李明夷:“進去再說。”

張斂卻沒有招待他們的意思,等兩人進了屋子,便伸手把門關上了。

陰影重新落下,低處的燭光集中在那道長骨前,將其輪廓投到背後的小屏風上,形影俱現。

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那道長骨的髓腔並不中空,而是被某種液體灌得滿滿當當。些許滲出的,順著骨皮流下,落在積年累月血跡斑駁的地麵上。

謝照忽然有點痛恨自己的好奇心了。

“你看。”張斂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指向那條長骨,“我以油灌入骨中,在黑暗中照亮,骨上的傷痕便會顯現出來。這裡……”

他的手指觸及一道不起眼的缺口:“骨皮對合不齊,可見曾經折斷過。還有最下端,也有一道。我在其餘四肢骨骼上,都有發現這種痕跡,若說全部是意外所致,未免巧合。”

謝照眼神凝重:“……所以你懷疑她生前被人毆打過?”

張斂肯定:“不止一回。”

“但光這樣,證據恐怕不足。”謝照托著下頜,眼中思緒流轉,“若說是從高處摔落,所以全身骨頭斷了多處,也可搪塞過去。”

兩人自然而然地討論起案情,全沒注意到一邊的李明夷已經蹲下身,正仔細端詳著那塊骨頭。

“可惜找到陳四妹的時候,她屍身已經化骨,你能查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容易了。隻是要定罪,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