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不為良相,則為良醫,這……(1 / 2)

張斂決然的目光,卻因這句話而驀地震動。

李明夷口中的“倫理”,顯然有彆於眾人心中嘀咕的人倫,但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世上沒有絕對無情無欲之人。

即便是解剖過數百具屍體的張斂,誰又能保證他麵對自己父親的遺體時仍能無私,不為任何感情所拖累?

“他說的不無道理。張斂,你身為人子,所做的判斷未必理智,且你也是此案的嫌犯,本官更不能采信你的調查。”兼任司法參軍的謝敬澤,顯然比年輕的官員更為老道,考量得也更全麵。

他看向站在堂中、始終未曾下跪的李明夷,正色道:“你方才說自己是醫,可為何本官任功曹參軍事數年,卻未曾聽過你的名字?”

“回稟謝公。”一旁的謝照生怕這人再口出狂言,趕緊替他搶答了這個問題,“這位李郎本是遊醫,曾在養病坊中任職,後來亦於官醫署中向博士求教,很得裴公賞識。他如今雖在張斂手下做事,不過也不足一日,所以並不算熟識。”

短短幾句話,把李明夷的履曆粉飾得很有其事。

這人要是生在二十一世紀,一準是把修簡曆的好手。

謝敬澤卻敏銳地抓住重點:“照你所說,他現在也仍隻是個遊醫。”

“是。”這次出聲回答的是李明夷本人。

謝照暗暗瞥他一眼,提醒他注意分寸。

在一州副長的威壓之下,李明夷仍舊立定不動,昂首相對。

他堅持道:“也因如此,我和此案的任何人都沒有利益相關,可以保持絕對中立。”

聽聞此言,謝敬澤撫著胡須,長久地不語,似乎仍在考慮這個建議的可行性。

直到謝照疑惑地抬眼請示,他才重重拍案:“此案仍有疑點,暫且退堂,擇日審理。至於張斂……”

他看一眼這位跟隨他十數年、愴然站在風口中的青衫故交。

“暫且押入大牢,等候發落。”

雖沒有馬上保下張斂,但有了轉圜的機會,謝照的臉色終於鬆弛下來。

從後廳回來找到李明夷的時候,他按下腰刀,懇切地道了歉:“今日辦案時多有得罪,還望先生海涵。隻是事情關係到州府人員,謝公不得不嚴查疾辦,以免傳揚出去,使百姓不安。”

的確,地方最高司法部門的人員竟然涉嫌殺父,這在哪個時代都是會掀起軒然大波的新聞。

按說從案發到庭審,中間也就一個上午的時間,謝敬澤便已經將人證物證搜齊,案件的時間係梳理清晰,這樣的雷霆重壓,可見謝照等人辦案的壓力多大。

“沒有關係,謝公肯讓我解剖死者了嗎?”李明夷更關心的是這個。

“你還真是……”謝照啞然失笑,隨即慢慢搖了搖頭。但也並沒有直接否定對方,隻道,“按以往的規矩,隻有凶案才可驗屍,須法曹發文允準。謝公認為此案須驗屍以證,發文不是問題。不過。”

他話鋒一轉,目光無奈地落在麵前眼神迫切的李明夷身上:“你暫時還不行。”

暫時不行?

李明夷立即明白:“那我還需要怎麼做?”

“說來也不難。”和聰明人談,可以省去很多口舌,謝照索性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現在沒有仵作身份,又隻是遊醫,所以驗屍也不足采信。但除了仵作,州府中還有可行解剖、可以作證之人。”

李明夷凝眸,隨即了然:“官醫署。”

念出這三個字的同時,他已經明白了對方的辦法。

“隻要能有官醫出具結果,就會被官府采信。”

至於下刀的究竟是誰,那隻有屍體知道。

“郎君果然一點即通,謝公也是這個意思。”然而這才是謝照頭疼的地方,他抬眸看向對方,眼神之中頗有些無奈,“此案關係到州府的臉麵,謝公不便親自出麵。”

這正是謝敬澤為官圓滑的地方,既給了真相查明的餘地,又全然置身事外,做一個冷眼睥睨的判官。

但隻要是機會,李明夷就不打算放過:“好,那我現在就去拜訪官醫署。”

“等等。”謝照忙拉住他,“你家那小妹就沒教過你求人辦事的道理?”

李明夷很想答一句他沒求過人。

但這個情景下,說這話顯然討打。

他喉結滾動,梗了一梗,最終選擇附和對方期望:“沒有。”

謝照就知道他和自己那兄長一樣不擅交際,意有所指地朝著西市的方向揚一揚刀。

“走,我教你。”

西市裡很快地走了一趟,到官醫署的時候,正是寅時。

這個時節,申時是下午最熱的時辰,陽光直射。前陣子被大雨洗刷過的書院建築,佇立在烈陽之中,簷角熠熠有光。

裡麵遙遙傳來學子讀書的聲音,讀的卻不是孔孟的聖賢書,而是《黃帝內經》和《傷寒雜病論》。書聲朗朗,在這蟬鳴夏日中很有生氣。

看門的是個老態龍鐘的大爺,一見有人來,笑容便攀上了臉:“謝小郎君,今天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怎麼還帶了東西,是給你兄長捎的吧?”

一邊說著,他一邊佝僂著腰讓開門路,拍拍謝照那挺拔的背脊,又瞧瞧他懷裡抱著的一卷東西,很是親切。

看來謝照的人緣倒是很好。

然而這好臉色到了李明夷跟前,便忽然變了天。

“這位郎君,我們這裡是官醫署,不迎外客,請回吧。”

李明夷終於明白謝照之前為難的原因了。

他這個害得前任助教謝望摘了烏紗襆頭的人,顯然不是對方歡迎的來客。

“您誤會了!”眼見二人即將僵持,謝照忙彎了腰,壓低聲音在老人耳邊說了句什麼。

看門老人的表情這才略有緩和,斜著眼瞟著李明夷,寬宏大度地道:“行了,你進去吧。”

“你和他說了什麼?”

走在官醫署的道上,李明夷不禁發問。

他的話算不上質問,純屬好奇。

“裴先生就在前頭。”謝照熟門熟路地把李明夷領到一個院中,選擇性的忽略了對方的問題,把那卷剛從西市買回來的長軸塞進李明夷懷裡,說了句等著,自己一個人先敲門進去了。

李明夷也知道在求人辦事方麵,謝照至少比他強了十個謝望,索性就地站住,等著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