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人腦怎麼會進入脊柱?!……(2 / 2)

雨水順著他消瘦的臉頰滑下,濕透青衫。

他卻張開雙臂,就這樣久久站立在雨中,仿佛在擁抱著寰宇中的某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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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至此塵埃落定。

張斂服孝期間,暫時托李明夷接手他的工作。雖然並不算正式的州府人員,但礙於實在無人可頂替,差役們對這個新上崗的臨時仵作也還算客氣。

一晃近兩個月,過了亡父的七七,張斂才回到州府。

次日,謝照便不請自來地登門拜訪。

這回找的卻不是尚在孝期的張斂。

“李先生,前段時間看你勞碌得很,便沒有打擾。今晚上可一定要賞臉一起喝一杯,算是我謝你的。”

這話指的是此前替張斂洗清冤屈的事情。

他的所為不僅證明了張斂清白,也保全了州府的顏麵。謝敬澤作為吏長及法曹,自然不便出麵,不過謝照卻很願意代勞。

李明夷對喝酒沒什麼興趣,架不住謝照身前身後地磨人,終於點頭答應了。

“就此一回。”

謝照笑得愉快:“絕對讓先生儘興。”

直到被拉到平安坊的門口,李明夷才知道所謂的儘興是什麼意思。

他敢擔保,今天敢進這個門,明天盧小妹就能把他掃地出門。

李明夷馬上謝絕:“我還是不奉陪了。”

“這位郎君,來都來了,不如先點個卯,進來坐一坐?”門口迎客的龜公,見客人要走,立即上前,把笑臉擺出來挽留。

可一見對方的臉,他頓時縮起屁股,又往後退了一步。

“小人冒犯,小人冒犯,您出門右轉就是大道……”

“誒,你這做大茶壺的,怎麼還趕客?”謝照笑罵一聲,“去,你讓春娘叫兩個好姑娘來,要會彈會唱的。”

李明夷這才認出來,被稱作大茶壺的迎客龜公,正是當日在藥市出言冒犯,被他拍了一臉石灰那位。

謝照口中的春娘,當日也聽他們提起過,應該就是平安坊的老板娘了。

大茶壺嘴角僵硬地抽動一下,一個多餘的字也不敢說了:“那……客人請進?”

李明夷思忖片刻,跟著謝照走了進去。

唐朝的青樓,除了有歌舞藝伎作陪,看上去倒和普通酒樓沒有太大的差彆,同樣分為廳堂和雅間。謝照三教九流混跡,上青樓駕輕就熟,直接領著李明夷進了靠裡的一間雅間。

一進門,便看見一桌已經擺好的酒席。

席前,則坐著兩個熟悉的麵孔。

李明夷轉身就要走。

“彆彆彆。”謝照連拖帶拽,把人硬往座位上按,“酒杯跟前無恩怨,就當是給我舅舅一個麵子。”

謝敬池也站起來,跟著謝照一起勸說。

“先生放心,不過是親友小聚,並沒有彆的意思。”

李明夷隻覺得無聊:“沒有意思的事情我不做。”

在他對麵,巋然端坐的謝望,同樣麵無表情地抬眸:“朗之,你什麼意思?”

謝照唯有訕笑。

他本以為經過張斂一案,兩人合作過一次,應該不至於水火不容了。

朋友嘛,多一個不多,少一個卻少了條門道。

“難得今日謝郎肯賞臉來,可見這位客人一定是遠道而來的貴客。”正在他琢磨如何挽回時,忽然聽見款款的步子靠近,女子的聲音隨之傳來。

說話的女郎施施然進了門,披帛豔麗,裙踞華美,一步一行顯出豐潤的身段。看得出來她已不算年輕,眼角有著脂粉遮不住的細細紋路,但舉手投足間的風韻,仍可以使人想象出她曾經如何名動四方。

她停在李明夷的麵前,笑容很是端莊:“張相詩雲,相知無遠近。郎君雖是稀客,妾卻覺得一見如故呢。何不留下小酌一杯?”

“春娘說得對。”謝照連忙把李明夷站起的身子壓下去,“難得偷一回閒,你可不要辜負了時辰。”

見這位客人仍是皺眉,春娘唇角揚起,眼神似有猜度:“或者郎君想要哪位內人作陪?”

這個問題,倒讓李明夷想起進來的目的。

他坐了下來,回憶起當日那龜公對盧小妹提到的名字,終於開口:“雲娘。”

謝照頗有些驚訝地揚眉,隨即也坐下,一條手臂搭上對方後背,笑得不懷好意:“原來先生早有舊識。”

李明夷實在懶得和他解釋。

春娘似乎有些驚訝他的選擇,不過也並沒有多言,隻是和謝照交換過一個眼神,讓人傳了話,便替他們斟上酒。

“也隻有在你這裡,才能喝到上佳的乾和葡萄了。”美酒當前,謝照鬆懈了身體靠在立起的腰刀上,一手扶刀,一手將酒送到唇邊。

春娘隻是微笑:“這酒雖好,卻太醉人,少有像郎君這樣喜歡的。”

謝照雙眼愜意地眯縫,似乎還在回味:“北方的酒,當然和北方的人一樣烈了。”

謝敬池也抿了一口,卻不太欣賞的樣子:“今年乾和葡萄價貴,品質卻不如去年了。聽聞是河東軍征募糧草,連帶釀酒的米糧價格都翻了一番。”

有些軍機上的秘要,最先嗅到風向的,卻是他們這些和平頭百姓打交道的商賈。

謝照轉著那酒杯,若有所思:“厲兵秣馬,可不得備點糧草。”

舅侄兩人聊得熱火朝天,一旁的謝望卻隻是悶頭喝酒,似乎沒有說話的意思。

對於這個有些不可明說的話題,李明夷同樣沒有參與的打算。

“雲娘來了。”

正當他百無聊賴的時候,龜公開門通傳了一聲。隨即便走進一個纖細白皙的女子,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不足美豔,卻點著斜紅,顯得人更加怯怯。

如果仔細看,的確能看出這張濃妝下的臉和盧小妹有幾分相似。

謝照用腰刀捅捅李明夷的背,用眼神調侃——說話呀。

李明夷開門見山:“你是不是姓……”

那個盧字還沒說出口。

一聲尖銳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將他的問題打斷。

“不好了,走水了!”

謝照眼神立即清醒,拿腰刀把窗捅開,但見濃煙滾滾,從平安坊的後院升起,很快將視野遮蓋。

“是庫房。”他眼力極準,馬上起身,“得馬上撤了庫房周圍的東西,隔絕火勢,以免蔓延出來。”

春娘當即跟上去,隻在轉身的時候,不經意般瞥了剛進門的雲娘一眼。

雲娘仿佛怔了一瞬,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去。

在剩下三人也緊跟著過去幫忙滅火之後,她雙膝一軟,幾乎是撲跌地跪在窗前,目光顫顫望著遠方濃煙。

在謝照的指揮下,火勢很快滅下。

幸而隻是庫房,雖然損失不小,但好歹沒鬨出人命。

就在眾人鬆下一口氣時,卻見散去的濃煙裡,被熏得滿臉漆黑的大茶壺踉蹌著步子,從還蔓延著熱浪的庫房一角跑出來,懷裡托著一具小小的身體。

李明夷當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謝郎,你快看看這孩子。”大茶壺雙臂發抖,將懷裡的孩子交托給謝望,“這,這還有救嗎?”

他救出的是一個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的女孩子,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眾人仿佛都不大認識這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你,都不清楚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庫房裡。

或許是因為虛弱,小姑娘頭頸無力地靠在謝望手臂上,卻沒有呼痛。

謝望立即將她身上殘餘的布料揭開。

幸而火滅得很快,所以她除了嗆到濃煙,身上隻有零星的燒傷。但當謝望將目光移到她的腿部時,他忽然一怔。

隻見她右側小腿中段,有幾乎成年人巴掌大的一個碩大水泡,水泡已經破損癟下,伴著濕潤的液體滲出,露出紅白相間的創麵。

看到這一幕的李明夷和謝望,同時深深皺起了眉。

——這是深二度燒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