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憑著一絲運氣,她頑強地活了下來。
外露的內臟被塞回腹腔,劃開的肚皮被魚線縫上,一共繞了三十針,疤痕宛如蚯蚓,猙獰恐怖至極。好在她的愈合力不錯,也不影響胃口,飽食了幾天就拆了線,又被放進實驗室的生態箱裡養著。
不出意外的,另一隻也活了下來。
奇的是它居然傷得比她重,據說頸部的大動脈被她咬開了,無論是縫合還是後期修複都很費事。但它的體質好得沒話說,在輸了迅猛龍的血後便又生龍活虎了起來,比她更早一步回歸生態園。如今,它正滿園子亂轉、四處找她,似乎想吃她的心依舊沒變。
聽了它的動向,她從鼻孔裡噴出一口氣,很是不爽。
她想,她怎麼就沒努努力咬死它?現在好了,有一個把她當作食物的掠食者在不斷成長,它遲早會再找上她。
投食的管道動了,似乎是為了方便重傷剛愈的她吃飯,人類送來了一隻沒什麼攻擊力的羊。她一口咬斷羊脖子,挑著好肉吃起來,並決定養好自己,來日再報開膛之仇。
與此同時,人類也對她的去留做出了決斷。
他們一致認為“暴虐霸王龍”沒有同伴愛,也沒有社交需求和群居意向。它們就像獨行的虎豹,腦子裡沒有“合作狩獵”的概念,一旦相遇就隻剩下食欲,同籠飼養不現實,還是分開養育最好。
“可現在隻有一個合適的生態園,而它還在不斷長大。難道要把它送去跟迅猛龍擠在一個籠子裡?上帝,這又是一場廝殺!”
“沒有生態園就再造一個,選址必須距離第一隻較遠。它們厭惡彼此,肯定不願意做鄰居,誰喜歡聞著討厭的人的味道入睡。”
“可建一個園子起碼三年,它隻要長到六個月大我們就養不了它了。”
“挪用舊有的、高壓電網區的園子吧。”有人給出意見,“第二隻的脾氣沒有第一隻暴躁,性格也更穩定,隻要食物充足,它應該不會離開舒適區。”
“可在十年前,恐龍逃出了舊區,我們不能冒這個風險。”
“電網已經修複了,試試吧。”
最終,他們緊急修葺了舊區的生態園,在她長到六個月大時將她送了進去。不得已,她隻能“告彆”了DNA先生,她明白在實驗室學習的日子已經到頭了。
之後,她被單獨養在了舊區的生態園——曾經屬於迅猛龍的園區。
同時,消失已久的蘇珊再度出現,她依然是她的飼養員,熟悉的氣味讓她感到心安。
而遠離了實驗室,蘇珊變得“活潑”了不少。她常帶著年長者的灑脫,以一種“我早就活夠了”的心態進入園中進行清理工作,有時候膽大到不戴護具。
阿薩思從不會恐嚇她,也不會隨意接近她。相處的時間久了,蘇珊也變得更隨意了些,她還會笑著稱呼她為“好孩子”。
飼養員仿佛察覺到了她與彆的恐龍的不同。
一段時間後,蘇珊就搬了把椅子坐在籠子外麵看報紙,而她每次進食完畢就會走到籠邊,安靜地趴在闊葉下注視她。
“好孩子?”蘇珊喚著,她轉向林葉茂密處,可目之所及隻有林葉,沒發現恐龍的身影。
她也不在意,隻笑著說:“好吧,我知道你在,但我看不見你。又來聽我念報紙嗎?哦,多麼神奇,一隻愛聽報紙的恐龍,那群實驗室的蠢貨肯定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蘇珊絮絮叨叨:“到了我這個年紀的人難免囉嗦,連我的女兒也受不了我呢。反倒是你,我的好孩子,你從不嫌棄我,果然動物比人類善於傾聽,還不收費。”
陽光正好,熏風習習。
蘇珊念起了報紙上的頭版,訴說著一起可怕的事故:“私人飛機降落荒島,7人被未知野獸撕碎。讓我看看出事地點的經緯度……好吧,是基因公司的另一個島嶼,要是沒記錯的話,是‘白堊紀營地’嗎?”
她做出回憶的架勢:“白堊紀……是吳博士創造一代蠍暴龍的地方嗎?”
“哦上帝,他們把蠍暴龍留在了那個島上?”
熟悉的詞彙“蠍暴龍”敲醒了她昏昏欲睡的腦子,阿薩思集中精神聽了起來,可蘇珊沒再說下去,改讀彆的部分。
蘇珊的年紀已經大了,她似乎為基因公司工作了很久,知道不少秘辛。可饒是如此,她一個生物學家能擔任的工作也隻是成為一名飼養員而已。
她或許也有過很大的抱負,或許也想過反抗資本,可隨著年紀的增長她逐漸意識到人力的渺小,也明白了公司不可能放他們離開的事實。
知道秘密的人都將困死在這座島上,她懂。
但在這個平凡也不凡的晚年,她遇到了一隻特彆的恐龍——
“好孩子,有機會你一定要逃出去,彆像我一樣老死在島上。”
蘇珊笑著說:“去看一看外麵的天空吧,很美。順便展示給全世界的人看看,如果科學不接受管製,那些狂人真是什麼都能造出來。”
阿薩思低低地哼出一口氣,像是給予了回應。
蘇珊聽見了,頓了很久才喃喃道:“……我不會是第一個這麼想的人,親愛的,你的智慧讓我覺得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