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的薛夫人見狀裝腔作勢地拍了宋珩的小臂一下,責怪似的語氣:“好端端的你招二娘做甚,沒個做阿兄的正形。用過晚膳後快些沐浴更衣過去給你阿翁、阿耶上柱香是正經。”
本是一句玩笑話,宋清和似是將他的話聽進了心裡,今日晨間頗為鬱鬱地對著金背銅鏡子端詳好一陣子,最終隻在午後叫身邊的侍女去廚房要一小盅雙皮乳酪送來。
“這倒可惜了,聽針線房的翠兒說,家主六尺四有餘(唐朝一尺約30.7厘米),生得金質玉相、英武不凡,放眼整個太原,再找不出第二個如家主這般品貌身量的郎君。家主如今既已歸府,楊娘子總有見到他的時候。”
善兒的話打斷施晏微的思緒,她才堪堪回過神來,漫不經心地輕輕嗯一聲。此時蒸籠內的牛乳早已蒸好了,施晏微將那小盅取出來靜置放涼。
門外傳來劉媼的聲音,隨後簾子被人挑開,宋清和屋裡的二等侍女銀燭笑盈盈地邁進來,略往後偏頭聽劉媼說話。
二人進到廚房,劉媼也止了話語,往邊上去看喜兒菜摘得如何。
銀燭緩步走過來,笑著問施晏微:“楊娘子,小娘子的雙皮酥酪可製好了不成?”
施晏微往膏麵上加了蜜紅豆和葡萄乾,莞爾一笑看向她:“你來得趕巧,這會子剛放涼凝成膏子,正好吃呢。”
銀燭生得麵如銀盆眉若綠柳,笑起來時兩個淺淺的酒窩,清秀脫俗,因她常往廚房這邊跑,又是個爽利人,一來二去便和施晏微混了臉熟,結成好友。
“楊娘子原是府上貴客,倒是勞煩你今日無事,親自下廚。”
施晏微看眼窗外,將那小盅蓋上蓋子往食盒裡放了,莞爾一笑道:“你這張嘴慣是會哄人的,快些回去吧,莫要讓小娘子等久。趕明兒得了空再來找你說話。”
銀燭接過食盒,壓低聲音同她說上兩句俏皮話,自去了。
翠竹居。
薛夫人與宋珩分坐於羅漢床②的兩側,紫檀雕花炕幾上置著青花纏枝香爐,白瓷銀花口盤裡是應季的鮮果。
“當初你阿耶久攻晉州不下,後又在營州失利喪命,二郎此番大破晉州,你阿耶泉下有知,定會為你感到驕傲。”薛夫人說話間想起自己那短折而亡的長子,不覺微紅了眼眶。
宋珩聞言微垂了眼眸,眼底染上一抹沉鬱,沉默著端起茶盞抿了兩口潤嗓。
薛夫人見狀暗暗懊悔不該提起他的耶耶,遂將話鋒一轉:“依稀記得你那副將衛三郎三年前喪了妻,膝下隻一個女郎,如今可續弦了不曾?”
宋珩淡淡道出兩個字來:“尚未。”
薛夫人聽後思忖片刻,微垂了首輕歎口氣幽幽道:“他倒是個長情的。”說完看他手中的茶盞一眼,複又開口:“這君山銀針乃是前年的陳茶了,你用著可好?”
君山銀針乃是產自洞庭湖上的小島,產量十分有限,加之近兩年宋珩與湖南節度使的關係愈加緊張,不大容易得了,是以自去歲起,宋珩常飲的茶改為蜀地的蒙頂山茶。
宋珩道:“甚好。想來祖母這處也不多了,下回叫人給孫兒泡些尋常的茶即可。”
祖孫二人閒話一陣,宋珩告辭離開,宋老夫人打發浣竹去請施晏微過來。
浣竹才出了翠竹堂,空中卻不知何時聚了好些陰雲,她心有不安地加快腳下的步子,身上卻還是淋了好些雨。
“外頭落著雨,怎的不打把傘,瞧瞧,身上都濕了,初春風涼,可仔細著莫要受涼傷寒才是。”離門近的劉媼一麵說,一麵去取乾淨的巾子過來。
浣竹接過巾子擦著發,與人道過謝後看向施晏微溫聲道:“才剛去你院子裡尋你,沒找見人,猜你應是坐不住,在膳房幫忙,果在此處見你,可見我想的不差。太夫人打發我過來請你往翠竹居裡去一趟。”
施晏微點頭應下,見她烏發濕潤,關切道:“浣竹姑娘淋了雨,擦乾衣發、喝碗薑湯暖暖身再回吧,倘若受了寒,又怎麼伺候太夫人呢。我這會子就去翠竹堂,待見到太夫人向她言明此事,想來應是無妨的。”
善兒聞言笑著附和兩句,去菜籃裡取了塊薑出來,浣竹覺得她的話在理,同廚房眾人道聲謝後往灶台邊的矮凳坐下取暖擦發。
雨滴打在牆邊的芭蕉葉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施晏微撐開繪著芰荷的竹骨油紙傘,邁下台階出了院子往翠竹居走去。
施晏微轉過屏門進到園子裡,滿園青翠縈目,紅紫迎人,花光柳影;白綾重台履踏在石板上濺起點點水珠,裙邊和繡鞋沾上泥水,甫一抬首,照見不遠處石橋旁的涼亭內立著一個身形高大魁梧的郎君,著一襲玄色的雲紋圓領長衫,施晏微稍稍側目,發覺那人似乎正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