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推脫不過,施晏微隻得硬著頭皮在三人的注視下,揀了件瞧上去最為質樸無華的銀蝶釵。
未料薛夫人見了那銀蝶釵後,眸中卻是帶了三分讚許,對著她們三人認真道:“彆看這釵是無金全銀的,真正難得的卻要屬這上頭的工藝,要將那烏銀製的如此輕薄靈巧,需得那技藝精湛的老師傅費上不少時候和心思,三兩個月才能製得這麼一支出來,甚是難得。我看她皮膚白皙,眼睛又亮,當時最適合戴這釵不過的,快些與她戴上讓老身瞧瞧。”
疏雨含笑應下,自施晏微手中取過那銀蝶釵往她的螺髻上簪了,嘖嘖兩聲後繼而側過身對著薛夫人打趣道:“好個粉麵生春的仙子,太夫人,咱們這是到了蟾宮不成?”
薛夫人出自河東薛氏,行四,名喚令韞,論起來,薛氏雖不及五姓七望,但因其崇尚武功,頻出將才,自三鎮叛亂後倒也頗得朝廷的青眼,族中人多任武官,若非如此,行伍出身的宋公未必能求娶來她。
薛令韞自個兒年輕時就是北地有名的美人,活了這數十載,也曾見過各色美人,如施晏微這般給她以“秋水為神、瓊花做骨”之感的女子卻是不多見。
即便沒那光豔動北地之姿容,薛夫人看她亦覺合眼緣得緊。
“雖是淘氣話,卻難得應景。再拿兩支花樹釵與她簪上罷。”薛夫人一麵說,一麵眼神示意堆雪捧了銅鏡照與施晏微看,疏雨則去取鎏金花樹釵出來斜插於她的發上。
施晏微倒不覺得鏡中的自己較之往常有甚麼特彆的地方,隻那發間的銀蝶釵著實好看,單放在那兒看不出什麼來,墜於青絲間竟像是要活過來一般,栩栩如生。
“再有兩日是二娘的生辰,她去歲才行了笄禮,老身想著替她擺個家宴也就是了,你再挑些喜歡的拿回去,待到二娘生辰那日,你也穿戴齊整一並過來熱鬨熱鬨罷。”
原是為著宋清和的生辰宴。依薛夫人對她的寵愛,為著孫女的體麵,賞自己這位座上賓些首飾倒也不足為奇,施晏微不疑有他,起身朝薛夫人行叉手禮以示謝意。
“太夫人好意,兒心領。隻是兒不怎麼出府,並不常戴首飾,太夫人若賞的多了,豈不是要叫它們換個地界吃灰?沒得雞毛敲銅鐘,白費勁一場。依兒看,這銀蝶釵就很好,不需旁的什麼。”
雖是謝絕之語,卻被施晏微說的妙語解頤,薛夫人聽後哈哈笑了,到底沒再強求於她,隻叫她將兩支花樹釵一並戴著回去。
施晏微爽快應下,正要坐回去,忽聽外頭婢女隔著門傳話說祖娘子來了,便又改了主意,同薛夫人告辭作彆,走到門前,與人打了個照麵,二人互相施禮後,擦身而過。
這位祖娘子便是宋三郎宋聿的內人祖江斕,出自範陽祖氏,家中行十一。
祖氏在魏晉南北朝時原也是名門望族,先人祖逖乃兩晉名將,至前朝方式微了些,根基勢力比不得從前,族人多在北地一帶為官,鮮少有在朝廷為大員者。
“阿婆動止萬福。”祖江斕著印花緋紅衫子、紅綠七褶齊胸間裙,高髻上的七鈿花釵冠熠熠生輝,施施然往薛夫人對麵的位置坐下,兩手並攏搭在膝蓋上,端莊淑麗。
“郎君近日事務繁忙,昨夜二更方至家中,明日卯正又要隨二郎往晉陽視察軍務,不得親自來與大家說明,兒特來說與阿婆知曉。”
薛夫人思及大後日乃二娘生辰,垂眸思量一番,徐徐撥動手裡的佛珠:“太原至晉陽不過五十餘裡地,明日卯正去,後日夜裡當能歸。”
祖江斕沉吟片刻,點頭附和:“三郎與兒說,並無甚麼要緊事,無需兩日便能回,依兒看,二娘生辰那日晌午前定能到家。”
果如祖江斕所料,宋珩和宋聿趕在宋清和生辰那日上午自晉陽趕了回來。
宋聿先去浴房沐浴一番,央著十一娘溫存好一陣,又叫送熱水進來,替她清理乾淨擁著她一道午睡。
宋珩無妻無妾,院裡獨兩個老實本分的婢女並一個媼婦伺候著,這會子他在書房裡處理軍務,崔媼不敢進內,隻叫商陸和橘白在廊下交替著靜候差遣。
約莫兩個時辰後,宋珩命橘白備水,兀自沐浴一番後,著葡萄紋絳紫翻領長袍,腰橫鬆石金玉革帶,腳蹬烏皮六合靴踏入房中,崔媼見他進來,自去取來鑲白玉的紫金冠替他束發。
一時穿戴齊整,窗外落日西斜,晚霞似火,風拂綠葉,半開的朱窗透進點點花香。
宋珩自梨木交椅上立起身來,霎時間高出崔媼一大截,且他身上帶著股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無形之中便能叫人生出壓迫感。
橘白和商陸來他院中已數年,可每每侍奉他時,心裡還是有些發怵,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生怕行差蹈錯惹他不快。
時至今日,想起三年前家主動怒令人活活打死二老爺身邊小廝的那一日,商陸尤會覺得心驚肉跳。
崔媼遞給她二人一個眼神,橘白率先會意,捧了家主給二娘備下的生辰禮過來。
“東西可拿齊備了?”宋珩淡淡問道。
商陸低垂著頭,恭敬答是。
宋珩輕輕嗯了一聲,邁出檻去。
一路穿花度柳,來至一處迂回遊廊,隻消在走廊儘頭轉過那道屏門,再往前走上百餘步便是薛夫人的翠竹居。
宋珩將將踏出那屏門三兩步,忽見一身量高挑的女郎嫋嫋而來,竟是那日在雨幕中見過一麵的女郎。
不同於初見時一味素淨無華的裝扮,今日的她頗有幾分光彩照人,若非她的手中尚還提著朱漆食盒,倒也像個出自高門的士族貴女。
宋珩心中暗生納罕,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