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自去搬了一張月牙凳過來。
施晏微隻當他二人兄妹正互相慪氣呢,坐在那兒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好,索性就當個鋸了嘴的葫蘆。
蓮花燈樹上燃著十餘盞燭火,映得滿室亮如白晝,施晏微靜靜坐著,看那蠟油滴落成花,聊以打發時間。
直到銀燭安置好雙陸棋盤擺好棋子,叫她們擲骰子決定誰先落子,施晏微方收回目光,將踏雲放在腿上,一手撫在踏雲的脖頸處,一手去擲骰子。
畫屏認真數了數,張嘴道:“楊娘子是六,小娘子是八,這局當是小娘子先。”
於是宋清和複擲骰,但見其上點數一顆為四,一顆為三,依照規則,可兩顆棋子分彆走四格和三格,亦可一顆棋子單走七格,宋清和稍作思量,分兩顆棋子走。
窗外夜色漸濃,兩隻雀兒立在樹枝上吵嘴,見有人來,撲棱一下翅膀飛走了。
銀燭點亮屋簷下的明角燈,自去茶水房切些新鮮瓜果,輕手輕腳地往屋裡進。
彼時宋珩正昂首坐在塌上,手裡捧著本已經泛黃的古籍,那雙鳳目卻是落在填漆繪花鳥紋的雙陸棋盤上。
但見施晏微筍尖般白嫩的手指執著一枚黑子,猶豫片刻後前進三格吃掉一枚白子,將其放至棋盤中央的橫杠上。
如此一來,宋清和需得同樣擲出三點方能取回那顆白子。
看到此處,宋珩麵上神情稍緩,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卻不知是在笑施晏微方才那步棋走的不留情麵,還是笑宋清和落在下風的局麵。
霎時間,立於門檻處的銀燭心裡升起一抹異樣的感覺,仿佛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可這會子再想退出去也晚了,因宋珩已然從女郎的玉指間回過神來,發現了門框邊她的存在,那雙漆黑的眸子恢複往日的肅穆冷冽,看得銀燭心裡直發毛。
銀燭退不得,隻能硬著頭皮緩步進前,麵上勉強擠出一個不甚好看的笑容來,聲音略顯生硬,“家主,小娘子,楊娘子,用些果子罷。”
宋清和正為白子的處境犯愁,一雙遠山眉微微蹙著,眼睛一刻沒離開過棋盤,嗓音低沉:“我這會子吃不下,送與二兄和楊娘子吃罷。”
話音落下,銀燭強忍著心底的懼意緩緩走向宋珩,好在宋珩此時沒再拿眼看她,隻低垂著頭看手裡的書本,揮手示意她不必將那果盤往自己跟前送了。
銀燭頓感心中大石落地,暗道方才那一瞬,應是她的錯覺吧。心情放鬆下來,連帶著腳下的步子也變得輕快起來,將那果盤捧至施晏微麵前。
施晏微笑盈盈得拿簽子簽了塊已經去了皮的果子,指了小幾上空出來的地方溫聲道:“勞銀燭費心了,便放在這兒吧。”
四目相對間,銀燭將那鎏金花鳥紋銀盤往施晏微指的那處放下,又與身側畫屏低聲耳語兩句,抽身走了。
方才那道溫柔清脆的女聲入耳,宋珩眼皮微抬,眉心微動,終究沒有抬首去看發出那道聲音的女郎。
約莫又是一刻鐘過去,白子落敗之勢益顯,踏雲在趴施晏微的腿上瞌睡,施晏微被它壓的有些腿腳發麻,便挪了挪腿,畫屏將這一細微動作看在眼裡,高聲喚秋蟬進來。
畫屏乃是貼身伺候宋清和的一等婢女,自可使喚宋清和院裡的一乾人等,隻聽她此時壓低聲吩咐秋蟬道:“踏雲睡著了,你抱它回去。”
家主獨自在窗邊坐著,小娘子賭氣不肯與他說話,楊娘子夾在中間亦不好多言,屋內氣氛著實沉悶得緊,不怪踏雲會睡得這般香了。
秋蟬心裡如是想著,彎了腰伸出手去抱踏雲。
踏雲本就在翠竹居裡受了驚嚇,這會子處在睡夢之中,秋蟬忽的過來抱它,倒是叫它又驚了一跳,猛地從秋蟬懷裡掙脫出去,一躍落到那棋盤之上,霎時間,黑白棋子或倒於盤內,或落於地麵,發出啪嗒聲響。
為免秋蟬等人又去抱它被它抓傷,施晏微忙擺手道:“踏雲這是有些驚著了,且莫動它,讓它自個兒緩緩神兒。”
宋清和同施晏微想到一處去了,偏頭吩咐畫屏和小扇道:“過會兒再收拾吧。”
話方落下,施晏微轉而看向棋盤上的踏雲,不點而赤的檀口一張一合:“既被踏雲攪了棋局,這回便算作是平局。”
畫屏往窗外一瞅,隻見明月高懸、繁星似錦,便叫小扇去將她新得的碧紗燈籠取過來,婉言提醒家主和楊娘子該回了。
小扇將燈籠點燃,宋清和徐徐走到宋珩身邊,有些彆扭地表達自己的關心:“二兄過來時沒有提燈,外頭黑燈瞎火的,就怕磕著碰著,便讓小扇替二兄掌燈吧。”
宋珩叫她早些歇息,自己提了那盞燈籠出去,沒讓小扇跟著。
這邊宋珩剛走,銀燭那邊才將施晏微送至院門外,施晏微駐足與她玩笑兩句,軟語打發她回去,隨後獨自提著一盞繪梅花的紗燈往園子裡走大路。
時值二月中旬,月圓花紅,風柔氣清,滿耳春蟲低語,施晏微腳下的步子不覺放慢了些,忽而間望那空中明月一眼,頓生思鄉之情,鼻尖微微發酸。
漫不經心地抄過遊廊,拐過假山,不遠處的石橋和涼亭便顯現出來,施晏微垂頭徐行,輕綰裙邊踏上石橋,甫一抬首,眼尾餘光瞧見亭子裡大剌剌地坐著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