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櫻桃乃是太原府尹特意進獻的今春第一批成熟、精挑細選出來的新鮮大果,家主竟是要賞與膳房裡頭的人吃,這樣的事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商陸心中雖大感震驚,麵上卻是不敢顯露分毫,更不敢多言,點頭恭敬朝人道句是後,倒著退了幾步方轉身出去。
宋珩在塌上略坐片刻,用了幾顆櫻桃,便往書房裡去,喚馮貴進來侍奉筆墨。
馮貴將那徽墨往白釉多獸足硯上仔細地研磨開來,待那墨研好,複又將雪浪紙往案上壓了。
宋珩取來紫毫筆蘸墨,提筆洋洋灑灑地落下兩行詩來:“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一旁靜靜侍立的馮貴雖隻是粗通文墨,家主寫下此句時,心中所念為何人,再明顯不過。
馮貴並不戳破他的心思,而是意有所指地道了句:“櫻桃酸甜可口、清香柔嫩,小娘子每年春日都要用上許多,就連太夫人都對其讚不絕口,想來那位寓居的娘子也會喜歡吃的。”
便是這般,宋珩仍是嫌他多嘴,冷冷瞥他一眼,馮貴立時蔫了氣,再不敢多言,書房裡霎時間隻餘筆走龍蛇的細碎聲響。
簷下,橘白靠坐在欄杆上犯春困,瑞聖進了院子,隻看到她一人,遂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橘白迷迷糊糊地睜開了惺忪的睡眼,見來人是太夫人院裡的瑞聖,登時睡意全無,起身整了整衣衫,因問:“瑞聖阿姊這時候過來,可是太夫人有什麼事要尋家主?”
瑞聖因笑道:“乃是雅事一樁,太夫人叫家主過去吃茶呢。大娘和郎子也在。”
橘白連忙應下,自去書房傳話。
宋珩擱下手裡的筆墨,漫不經心地往銀盆裡淨手後出了書房。
一徑來至翠竹居,進了門,宋清和正拿石碾自個兒碾茶,見宋珩來了,抬首笑看向他,朗聲道:“二兄快些坐下,今日也嘗嘗我的手藝。”
宋珩淡淡一笑,張嘴道了個好字,接著往孟黎川身邊坐下。
“我出閣時,二妹不過九歲,才堪堪到我這裡。”宋清音一麵說,一麵抬手比劃了一個高度,“時間就跟長了腳似的,轉眼間二妹竟這般大了,也能煮茶與我們吃了。”
宋聿聞聽此言,麵上笑意愈深,接話她的話:“光煮與我們吃可不夠,依我看呐,也是時候替二妹擇一門好親事了。”
一語落地,羞得宋清和滿麵通紅,擱了手裡的碾子就要來與宋聿理論,口中委屈道:“我好心好意地煮茶與你吃,你倒排揎起我來,拿我來玩笑取樂。”
薛夫人見狀,掩著嘴笑,解圍道:“二娘呀,快彆與他鬨了,一會兒水就該沸了。你既生他氣,待會不讓他吃茶也就是了。”
一時間屋裡笑聲四起,兩個婢女提了填漆食盒進來,取出六碟精致的點心,往那案幾上放了。
薛夫人慈祥的目光看向白白胖胖的孟芙道:“這末茶山藥紅豆糕最是糯香清甜不過的,快拿一個與團奴吃罷。”
宋清音哎了一聲,取來一塊掰成兩半,“兒來前才與團奴用了雙皮乳酪,這會子吃多了怕待會兒吃不下茶,便先用半塊嘗個味兒罷。”說著將另一半送與孟芙吃。
時年六歲的孟芙正是愛吃點心的年紀,笑盈盈地接過那末茶山藥紅豆糕,一股腦地送進嘴裡,才吃了一口就直誇好吃。
宋清音亦覺得好吃,想起這些日子在府上吃到的各色糕點甜飲,不由淺笑著問上一句:“府上製作這些茶粿點心的家廚可是從揚州新請進來的?倒會做好些我在長安城裡都不曾吃過的。”
薛夫人麵上含著笑,朗聲道:“並不是什麼揚州來的女郎,就是咱們太原府文水縣的人;不僅心靈手巧,樣貌也是極好的。”
一番話說的宋清音十分好奇,便又問:“樣貌極好,莫不是位女郎?”
宋清和動作嫻熟地拿則往加了鹽的沸水裡倒茶末,搭話道:“不僅是位生得極好的女郎,還是三兄救命恩人的胞妹呢。”
既是三兄的救命恩人之妹,本該是府中的座上賓,緣何又會親自下廚做這些呢?
宋清音心中納罕,正欲再細問一句,忽聽方才一直默不作聲的宋珩開口道:“團奴若喜歡吃雙皮乳酪和末茶山藥紅豆糕,叫人去請楊娘子過來將方子寫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