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晏微頷首道:“妾有事要說與家主知曉,可否容妾進去說話?不消多少時候,至多半盞茶的功夫。”
宋珩道出一個可字,轉頭看馮貴一眼,往書房而去。
馮貴是何等精明的人,立時會意,提燈往施晏微身邊走,替她照路,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時進了書房,馮貴合上門,叫商陸退下,自個兒在廊下守著,不叫人靠近。
宋珩往案前的梨花木太師椅上坐了,一雙鳳目在施晏微的麵部遊走,幽深的目光定在她的桃花眼上,朗聲道:“楊娘子不必如此拘束,縱有什麼話,坐下說就是。”
施晏微道聲是,往靠牆的圈椅上將將坐了,脊背瘦削卻不曾彎下半分,平聲問:“家主可還記得二娘屋裡有個名喚銀燭的二等婢女嗎?”
那喚作銀燭的婢女,宋珩起先是不記得的,因她常與施晏微混在一處,打過幾次照麵,這才堪堪有些印象。
但見他沉吟片刻,想了一會兒,稍稍點了點下巴。
施晏微正要繼續往下說,忽聽窗外傳來一道沉悶的驚雷聲,烏雲遮蔽玄月,急風透窗而入,吹滅仙鶴銜蔓燈台上的數盞蠟燭,屋內的光線驟然一暗,倒叫她唬了一跳,肩膀微微顫了兩下。
宋珩夜視能力遠超常人,何況這會子屋裡還燃著兩盞燈,自是將她的這一小動作看了去,出聲喚馮貴進來將窗子關了,又叫去拿火折子將滅掉的蠟燭燃上。
馮貴悄無聲息地做完這一切,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窗外雲層低矮,萬條雨絲頃刻間掉落下來,滴在墨竹的枝葉上,發出細碎聲響。
施晏微聽著那淅瀝聲,穩了穩心神,檀口微張:“妾與銀燭相識數月,知她是個不慕榮華富貴的,隻等二娘出了閣,放她出園子,尋個合心意的如意郎君嫁了,縱是粗茶淡飯,她也認了;偏生前些日子不知怎的叫家主的叔父瞧上了,要強納她做妾,她阿耶這會子正以父母之命相壓,逼得人一陣子要死要活,一陣子要進了道觀做道姑去……”
“若非妾做日聽聞她阿娘病重往王家走了一遭,這會子還指不定鬨出什麼事來。”
施晏微一壁說,一壁稍稍側目仔細觀察他的神情,見他麵色分毫未改,不免替人戴起高帽來:“妾素聞家主是個端方清正、持重守禮的君子,斷容不下這樣的醃臢事;何況銀燭素來是個心裡有主意的,倘若真的鬨出人命來,如這般長輩瞧上小輩屋裡的婢女要強納了去,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府上失了顏麵不說,怕也會損了二娘的體麵,還未出閣的女郎,哪裡經得住這樣的事呢。”
話到這個份上,宋珩算是瞧出來了,這位楊娘子和那名喚銀燭的婢女交情匪淺,銀燭肯將這樣的私密事說她聽,她肯為了銀燭放下對他的畏懼尋到他的跟前來......
宋珩霎時間立起身來,負著手信步來至施晏微身前,逼近她的同時,垂下眸直勾勾地對上施晏微的目光,似要透過她那雙清眸洞悉她的內心。
施晏微因他的靠近莫名生出一絲慌亂和不安來,總覺得他今夜看她的眼神,沒了往日的端方持重,她的心跳快了半拍,搭在膝蓋上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攥起衣料。
“既是某叔父屋裡的事,楊娘子為何不去尋高夫人,亦或是太夫人出麵?”宋珩沉聲問道,麵色晦暗不明。
燭光中,那人立於背光處,落下來的陰影將施晏微的身子全然遮住,仿佛一頭凶猛的野獸緊盯住一隻驚慌的小鹿。
施晏微心裡雖怵他,然而這會子為著銀燭,卻也顧不得許多,抬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並未在他麵前露怯。
“高夫人乃二娘嫡親的阿娘,倘或一時氣急將事情鬨出去,反壞了事;太夫人年事已高,理應好生保養身體,若因這件事動起肝火損了身子,妾難辭其咎。況家主素來雷厲風行、行事果決,更兼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氣度,依妾愚見,這樁事由家主做定論,是最恰當不過的。”
宋珩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楊娘子為了那婢女專程過來說與某聽的話,倒是比先時同某說過的一應話都要多。”
這樣一番無關的話,聽得施晏微有些雲裡霧裡的,自是生出些許疑惑來,剛覺出點味兒來,就聽宋珩又道:“某自會處理好此事,楊娘子無需懸心;外頭尚還下著雨,楊娘子帶把傘回去罷。”
話畢高聲喚馮貴進來,命他去取油紙傘來,再親送楊娘子回去。
那股異樣的思緒被他打斷,施晏微並未往下深想,連忙朝人欠身道謝,隨馮貴一道出去,立在簷下等他過來。
那雨下得綿密,宋珩無聲立在門檻處,靜靜看著她纖瘦筆直的背影,腦海裡浮現出初見她時的場景,雨幕中,她撐傘款款而來,如空穀中一株清冷的幽蘭......
那些雨絲似是落在了他的心上,叫他有些心癢癢的,暗暗自忖:他想要她,他的院裡也是時候該添一位貴妾了。
不多時,馮貴拿傘過來,雙手奉與施晏微一把繪紅梅的,走在她前麵照亮路麵。
直到那道光點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宋珩方轉身進到書房,立在案前提筆落字。待馮貴回來,令他去打探此事。
次日,宋珩在官署用過午膳,早早地往府裡回,那守門的侍衛見他行色匆匆,麵上隱有慍色,皆是默聲屈膝行禮。
宋珩未看他們一眼,疾行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