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若護送兩位女郎回梁園,他在梁園外徘徊數圈,沒發現有異常動靜,才回返晏府。
此時雨已經停了,寒夜長行,聽到院中梧桐葉聲簌簌,襯著廊下懸掛的金紅紗梔子燈,有一種幽深陰冷感。
風若敲了至少五聲門,叫了幾次“郎君”,寢舍中傳來輕輕的“嗯”一聲。風若這才推開門,一邊反手關上門,一邊端著藥碗往裡舍走去。
他大咧咧道:“郎君,我把藥給你端來了。”
穿過屏風,他看到晏傾立在盥洗木盆前,正在拿巾帕擦手。
晏傾低垂著臉,手指被搓得通紅,手背上青筋都因此凸出。他緩緩地將巾帕疊好後,才走回書案坐下,接過那碗藥。
隻是一個時辰不見,郎君麵色更見蒼白,隻眸色幽黑清澈,平靜無比。
風若注意到晏傾的發尾微濕,身上衣衫也重新換過。衣衫攏得嚴密無比,晏傾仰頸喝藥,隻看出一點喉結滾動,上翹的濃長睫毛。
風若關好門窗,如同做賊一般偷偷問他:“郎君又病重了?因為見了徐女郎的緣故嗎?我們今日不應該見那麼多人。”
晏傾安靜清雅:“無礙。”
他將一碗苦藥喝得一乾二淨,放下藥碗時,還用帕子將唇碰過的地方擦乾淨。之後他提筆伏案,垂著眼作出要寫字的架勢,並詢問風若:“梁園四周可有異常?”
風若正看著晏傾出神。
他跟去晏傾身邊的時候,晏傾身上發生了些事,致使他內裡虛弱,精神極差。那一次事故掏空了晏傾,讓晏傾的身子從此壞了。在那之前,風若隻從教自己武功的哥哥口中聽說過晏傾,哥哥說晏傾自幼是一個童昏語遲、極度羞澀的人。
那次事故後,晏傾為了能看上去像尋常人一樣,不得不服用一種烈性藥壓製他虛弱體質,而這藥與慢性“毒”無異。
靠藥吊著身體的晏傾,今夜不應見徐清圓。這般超乎計劃的事情,會帶給晏傾極大疲憊和痛苦。
晏傾硬撐著不適,和徐女郎說了那麼久的話,徐清圓離開後,晏傾必是精力耗損太過,去洗漱換衣了。
他分明沒有碰到徐清圓一絲一毫,卻仍因不適而將手背搓得通紅。
晏傾沒聽到風若回答,就抬起頭,耐心地再問一遍。眼眸烏澈,清明若水。
風若回過神:“梁園從外麵看不出什麼,隻是大的有些過分,快占據一整個坊了……郎君,你要管徐女郎的事?萬一她真的殺了人,卻主動報案誘導我們,讓我們覺得她沒殺人呢?”
風若猶豫一下,為了郎君的身體,他睜眼說瞎話:
“徐固失蹤了,疑似叛國。他女兒堅持自己不知道父親的事,大理寺沒證據,隻好放過徐清圓。但是徐固是一代大儒,他教出的女兒又豈會簡單?
“徐固一失蹤,長安梁家就伸出援手來照顧徐清圓。這說不定是徐固和他女兒早就做好的準備,徐清圓裝作不知道罷了!再說,梁家一直平平安安的沒出過事,怎麼她才去梁家住了幾天,梁園就死人了?
“郎君,說不定就是徐女郎中意那個梁家郎君,和其他女人爭風吃醋,殺了人。現在裝失憶,說自己沒殺……”
風若興致勃勃還要再分析,發現晏傾閉了一下眼睛,眼神憔悴,他倏地閉嘴。
風若大受打擊:“難道我跟郎君說話,郎君也會不適?我都跟著您好多年了……”
晏傾默然,不知該如何安慰侍衛,且他沉默的時間久了,已經錯過了安慰的最佳時機。
晏傾低睫輕顫,重新提筆寫字,悄然轉移話題道:“徐女郎是否有罪,要查了再說。梁園為何不報案,本就奇怪。你既然提供不了線索,就回去歇著吧。”
風若沉默許久,慚愧行禮,退出了屋子。出門前,他回頭看晏傾——
青年袖口輕挽,用一根木簪束發,伏案書寫,露出的手骨勁瘦蒼然。他半個身影投在窗上,如鶴展翅,卻振飛不得。
一盞燈火相照,晏傾恐怕又要為不相乾的人和事熬夜,在還沒有拿到卷宗前就要為梁園的凶殺案做準備了。
這位郎君,相貌清雅,性情卻強忍孤勇,世間罕有。
--
和晏傾相反,回到梁園的徐清圓主仆二人,鬆了口氣。
梁園素來夜間清冷,女郎們都已入睡。就算有齟齬,恐怕也要等天亮以後了。
徐清圓和蘭時摸回她們住的院子後,進了屋,蘭時就開心:“有晏郎君幫我們,女郎放心吧。”
徐清圓微微笑了一下,沒說什麼,隻囑咐侍女洗漱後去睡,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蘭時走後,徐清圓簡單洗漱後,悄悄將昨夜的凶器,那把匕首取了出來。
她用帕子包著匕首,也不敢多碰,如今匕首上的血跡已乾,斑駁地掛在鋒刃上。
徐清圓想了片刻,將匕首壓在枕下,趴在榻間閉上了眼,青絲淩亂散落。
她腦子亂哄哄,一會兒想著昨夜那麼大的雨,一會兒想衛渺幽怨地瞪視她,一會兒是晏傾從樓上走下來的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