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檀香氣息……
崔寄夢蹙起眉,遲疑著轉過身。
參差杏樹後,走過來一位公子,身形頎長,如鬆如竹,著月白衣袍,束青玉冠,清風吹來時,白色冠帶隨風微揚。
滿樹杏花將枝頭壓得低垂下來,正好遮住那位公子上半張臉。
崔寄夢隻瞧見他一雙薄唇緊緊抿著,叫人猜不透,似乎是很嚴厲的人。
二表兄稱他兄長,想來這就是大表兄謝泠舟,想起方才被拖走的侍婢,還未見到正臉,她就開始怕他了。
謝泠嶼佯作鎮定,紅著耳根朝正緩緩走來的兄長頷首,“兄長歸來了?”
看到崔寄夢垂著頭,怯生生的,無措懵懂的神情激起少年的保護欲,還有一絲身為未婚夫婿的責任感,他溫聲告訴她:“這是長房的兄長,表妹喚他大表兄便可。”
崔寄夢回過神,在謝泠舟離他們僅有幾步遠時屈膝福身:“見過大表兄,表兄萬福金安。”
謝泠舟一如往常隻頷首致意,謝泠嶼深知兄長清淡的性子,並不覺有異。
但崔寄夢低著頭並未瞧見,平素在禮節上又一板一眼,久未聽到大表兄回應,以為自己禮節不周,不解地抬頭。
她望入一雙沉靜淡漠的眼。
那眼裡澹然泠然,帶著疏離,周遭暖意融融,崔寄夢卻覺身上被涼涼的清水滌過,和那日在水裡的感覺很像。
離得近了,三四步遠的距離,清冽沉靜的檀香無處不在,她起先覺得像身處寺廟之中,受神佛注視,心中安定沉穩。
可下一瞬卻覺身前發緊。
身穿白袍的男子自背後緊緊橫住她,淡聲斥責,“彆動。”
救自己的人明明是二表兄,她為何會在見到大表兄時有這種錯覺?
崔寄夢越發不解,望著謝泠舟,雙眸懵懂無措,像是被他的冷漠嚇到了。
這算是謝泠舟初次與這位崔家表妹麵對麵,她行禮時規規矩矩,神情動作認真得好似剛入學堂的孩童,充滿誠摯。
當她抬眼,對視那一刹,他見到了一雙乾淨懵懂的眼,澄澈見底。
是個乖巧純善的孩子。
和那日在水下的嫵媚截然不同。
謝泠舟長睫微不可見地顫了下,被袖擺遮住的手不自覺握拳,攥得緊緊的,像是要把什麼東西從手心擠出去。
是趕出去。
那不過是意外,他眉頭皺緊,又馬上舒展開,神情更冷然無欲,目光從崔寄夢身上移開,淡道:“勞煩表妹,借過。”
崔寄夢這才低下頭,低低道了聲抱歉,而後側身到邊上避讓。
是她多心了,方才聞到這股檀香,竟以為大表兄才是救他的人,可這位表兄如院裡嬤嬤說一樣,冷淡矜貴,仿佛一樽大佛,無情無欲,唯獨在她擋住他路時皺了皺眉,顯出點不耐煩。
總之,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親自下水救人的,可能連袖手旁觀都懶得。
大概還會目不斜視地走過。
她心不在焉,謝泠嶼忙關切問道:“表妹怎了?可是被兄長嚇到了?”
她搖頭笑笑,“沒有,是我失禮了。”
兩人繼續往前走,穿過杏林,謝泠嶼試探著問,“表妹先前見過大哥哥?”
崔寄夢拂開攔在身前的一枝杏花,“未曾,隻覺得似曾相識。”
謝泠嶼正忐忑,又聽到她說:“大表兄與我認識的一位兄長有些像。”
“怎樣的人物能和大哥哥相提並論?”謝泠嶼幾乎脫口而出,又覺得無禮,摸著鼻梁訕道:“我是說,表妹這位兄長定是個百裡挑一的人。”
崔寄夢眸中含笑,“隻是氣度有幾分相似,無法與大表兄比肩。”
這話看似貶低,實則是對親近之人的維護,謝泠嶼暗道不妙,忍不住追問:"表妹很喜歡那位公子?"
崔寄夢笑了笑,眼中充滿懷念,“他是我最信賴的人,我們就像兄妹那樣。”
謝泠嶼鬆了口氣,二人邊閒聊邊走著,很快到了皎梨院附近。
崔寄夢走後,謝泠嶼轉悠到了佛堂附近,這周圍林木環繞,綠意盎然,不遠處有片湖,正是崔寄夢落水那處。
謝泠嶼想起此事,徑直往佛堂去。
路過堂前菩提樹下時,他抬頭看了看,幼時記憶曆曆在目。
因兄長是長房長子,自幼聰穎過人,家中對他寄予厚望,自然也更嚴厲。
五歲起,他就被要求每日晨起紮一個時辰馬步,再抄一個時辰佛經。
而謝泠嶼看熱鬨不嫌事大,每日清晨兄長在菩提樹下紮馬時,謝泠嶼倒掛樹上,摘了菩提子往下投。
兄長抄寫經文修身養性時,謝泠嶼則在邊上聲情並茂念起風月本子。
他念得麵紅耳赤,謝泠舟卻恍若未聞,依舊波瀾不驚。
真像個和尚。
後來兄長十二歲時,從大房搬出,住到離此稍近的沉水院,兩年半前祖父去世後,直接常住佛堂。
白日他在朝堂上爾虞我詐,夜裡就回到佛堂,當個清心寡欲的貴公子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