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位在長公主府前遇到的王三姑娘,此刻她出現在園中,眼圈通紅,目光卻比方才還要冷傲,傲然睥睨著崔寄夢。
“飛雁表妹來啦?”
謝迎鳶臉上笑著,心裡直呼不妙,想到謝泠嶼欠下的風流債,心一慌,腦子也笨了,四處張望:“沒啊,我的侍婢在外院。”
王飛雁居高臨下,長指一指端坐石上的崔寄夢,“她方才一直跟在表姐身後,像個影子,況且連曲水流觴都不知道,難不成還是哪家閨秀?”
周遭公子小姐們都聽到了,出於教養沒有接話嘲笑,但眼裡都帶著揶揄。
謝迎鳶暗罵謝泠嶼,淨給她找麻煩,但因兄長錯在前頭,她隻能起身笑著解釋。“飛雁表妹認錯了,這是桂林郡崔家的表妹,初來乍到不熟悉,才一直跟著我。”
“哦。”王飛雁幽幽道,對崔寄夢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桂林郡?我怎麼聽說那兒都是些南蠻子,你不知道曲水流觴,倒也不奇怪。”
聲音雖不大,但足夠周圍人聽到,人群中再次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
崔寄夢本想反駁,但聽說王氏是郢朝權勢最大的世族,連謝氏都稍遜一籌,如今風頭正盛的王貴妃更是王家的人,她怕給表兄表姐招來麻煩,不敢反駁,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無論邊陲還是京陵,皆是陛下臣民。”
這話挑不出錯,還搬出了陛下,王飛雁一時語塞,冷笑一聲往走開了。
謝迎鳶鬆了口氣,安撫崔寄夢:“這是王家的三姑娘,飛雁妹妹,比你我都小一歲多呢,表妹多擔待著點。”
崔寄夢不欲惹是生非,佯裝不在意,笑著揭過此事,心裡卻隱隱不安。
想來這位王家三姑娘便是心悅二表兄的那位,如此說來……方才給她引路的那位姐姐,是當今聖上的寵妃,王貴妃?
在進京的途中,崔寄夢便聽人談及王貴妃,知道那是王氏長女,當今二皇子的生母,風頭無兩。
可她也聽聞二皇子都二十多歲了,方才那位女子看起來至多花信年華,實在不像已為人母的樣子。
大概是常年養尊處優,無所憂慮,便也顯得年輕。
爾後謝迎鳶細細給崔寄夢說起曲水流觴,這是前幾年從文人雅士中興起的雅趣,從高處引水成渠,眾人分坐溪渠邊,將杯盞放入水中,杯盞停留麵前者須即興賦詩一句,作不出來就得喝下杯中酒。
後來傳到世家貴族中,稍加改良,規定飲酒次數最多三次,若超過三次作不出詩,便要表演才藝助興。
崔寄夢聽完一陣頭痛,她最怕的兩件事便是喝酒和作詩。
前者令她懊悔,後者是她過不去的坎,隻能暗暗祈禱杯盞彆光顧。
第一回,杯盞停在趙昭兒麵前,趙昭兒即興作了一句詩,贏來滿園喝彩;第二回停在了謝迎鳶麵前,謝迎鳶的詩雖不如趙昭兒的好,但也挑不出錯。
第三回,第四回……
一連十次,都未輪到崔寄夢,她暗自竊喜,出門前看黃曆果真有用!
正高興著,卻見跟前水麵多了一個杯盞,崔寄夢被迎頭澆了一盆涼水。
她權衡利弊過後,端起酒杯就要喝,卻被人奪了過去。
“我替表妹喝。”
謝泠嶼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接過她手中的酒杯。
上遊一直留意她的王飛雁逮住機會,站起身來:“遊戲玩得就是賞罰自負,你幫她喝有什麼意思!”
一些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公子哥跟著附和,“就是!不能作弊。”
謝泠嶼才不管,端起杯要喝。
王飛雁氣得走了過來,到他跟前低聲說:“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謝泠嶼愣住了,拿著酒杯的手遲疑不定,這句話意味深長,眾世家子弟們探究的目光在三人之間流轉。
就連謝迎鳶也驚住了,愕然瞪著謝泠嶼,繼而同情望向崔寄夢。
崔寄夢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淡淡笑了笑:“多謝表兄好意,但大家說的對,不會就是不會,不能作弊。”
隨即從他手裡奪過酒杯,一飲而儘。
謝泠嶼想說什麼,但被王飛雁瞪了一眼,到下遊坐下了。
此後一連三次,杯盞都停在崔寄夢身前,好在她清楚自己酒量,倒也不怕,端起酒杯飲儘。
當初阿辭哥哥為了讓她日後不吃虧,給她買了一壺酒來試酒量,偶然發現她喝酒超過五杯,便會性情大變。
過後哥哥笑了她好久。
原本眾世家子弟還有所克製,如今見崔寄夢一連喝了三回酒,竟連一句詩都作不出,想起方才王飛雁的話,更覺可笑。
其中有些人知道崔寄夢和謝泠嶼有口頭婚約,不加掩飾地調笑他們:“謝家二郎真是走大運了。”
謝泠嶼低著眸,下顎緊繃,像是顏麵掃地,正隱忍不發。
而謝迎鳶雖不知兄長和王飛雁之間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嘲笑崔寄夢還連帶調侃謝家,她冷下臉,回懟:“笑什麼笑?我表妹不願作詩愛喝酒礙著你們了?”
可惜她越幫越忙,話音方落,人群中爆出一陣大笑。
不知是哪家姑娘低聲道:“原以為生得這般好,會是個才女,誰知空有其表。”
眾世家子弟雖不接話,然而眼裡的嘲弄說明了一切。
崔寄夢從未被如此嘲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