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助地看著陌生的園子,陌生的人,再看向不遠處的謝泠嶼。
二表兄往日把她護得比眼珠子還親,可現下他似乎掛不住麵子,和她對視時匆匆彆開視線,目光投向潺潺溪水。
起初他也曾極力維護過她,表姐更是不惜為了她回懟眾人。是她不爭氣,讓他們丟人了,為此她過意不去。
但更多的是難過。
不會作詩便不能抬頭麼?
興許他們不是介意她不會作詩,隻是因為崔氏如今籍籍無名罷了。
崔寄夢頭一次真切地有了背井離鄉之感,突然有些後悔來到京陵,可祖母走了,她雖能在管家的幫襯下勉強把持中饋,但架不住外麵的人覬覦。
桂林郡也回不去了。
她茫然望著水麵。
偏偏上天好像故意為難她,又幾輪過去,酒杯再次在她跟前打轉。
這次她連喝酒的機會都沒了。
崔寄夢定定看著在麵前打轉的酒杯,祈求能來一陣風,把它吹到下遊,但那酒杯好像賴上她了。
她無聲歎一口氣,像一座木雕般,枯坐著遲遲未動。
眾人等得不耐煩,一位姑娘抬高聲兒道:“隨便作一句都不會麼?隻要你作一句,這一輪就過去了。”
謝迎鳶在她身側小聲勸說:“表妹,要不你隨便編兩句吧。”
崔寄夢也想應付一句,但隻要她一試圖開口念詩,脖頸就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用力掐住,有人撕心裂肺地哭著,質問她:“彆念了!你把我害得還不夠麼!”
她死死抿緊嘴唇,開不了口。
謝迎鳶也失去了耐心。
旁人一看謝迎鳶對崔寄夢冷下臉,而謝泠嶼則低下頭兀自沉默,便毫無顧忌地侃笑,“半句詩也作不出來,那要不……姑娘,你會唱曲兒麼,跳舞也行?”
語氣狎昵,像是對樂館伶人,話方說完,人群一陣哄笑,“此言無禮,哪有讓正經人家小姐唱曲的!”
又是一陣笑。
那邊上遊處,趙昭兒一直密切關注著崔寄夢,出門前母親囑咐,讓她在表姐實在應付不過來時幫一把。
可明知表姐不通文墨卻極力攛掇她鬥詩赴宴的,也是母親。
趙昭兒不解,母親時常讓她猜不透,但她知道謝泠舟就在附近,雖不知他對崔寄夢可有好感,但私心裡是想讓他親眼看到表姐出醜的,遂冷眼旁觀了許久。
直到阿鳶表姐和二表兄都放棄崔寄夢,她又心疼起來,起身道:“她是我表姐,我可以替她給諸位助興。”
趙昭兒才貌名揚京陵,眾世家子弟思量一番,覺得與其為難崔寄夢,不如占她便宜,“既如此,便讓趙姑娘來吧。”
崔寄夢倏地站了起來,聲音雖不大,但很堅定:“不必為難我表妹,我會彈奏古琴,我自己來就好。”
聞言,謝迎鳶不敢置信地抬頭,旁人更是不信,“姑娘要奏什麼曲子?”
崔寄夢淡道:“廣陵散。”
眾人又是哄堂大笑。
廣陵散是前朝名曲,失傳百年,十多年前才重現世間,隻是此曲極難彈奏,眾人所知京陵能奏好廣陵散的隻有九殿下、謝泠舟,以及長公主的一名琴師。
更何況廣陵散乃古琴中罕見的有殺伐之氣的曲子,崔寄夢弱不禁風,方才的表現,更像是連古琴都沒摸過。
但她既敢說大話,便有人敢接。
有人央長公主府的侍婢去取一把古琴,侍婢很快拿了一把上好的古琴回來,是長公主那位琴師的琴。
眾人好整以暇地看著崔寄夢坐到琴台前,手輕撫過琴身,十分小心謹慎,似乎對琴不大熟悉,更是幸災樂禍。
這姑娘虛榮心作祟,大話說過頭了,真不知要如何收場。
琴音遲遲未起,崔寄夢定定盯著琴身,一籌莫展,甚至彷徨地環顧四周,像是期盼什麼人來解圍。
有人看不下去了,無奈道:“若是不會就彆逞強,我們也並非故意刁難,實在不行就算了吧。”
也有奚落者:“南蠻子都是這般愛說大話的、好高騖遠麼?”
謝迎鳶在一旁看著,想反駁他們卻找不出理由,愈發覺得崔表妹實在是傻,竟會為了虛榮心吹牛,實在不理智!
罷了,隨她去吧。
一直沉默著的謝泠嶼終究看不下去了,疾步走向琴台。
看架勢是怕她彈不出來讓謝氏跟著丟人,拉起崔寄夢便要離開。
崔寄夢抬頭看了他一眼,眉間藏著諸多情緒,看得謝泠嶼一怔。
她輕輕扒開他的手。
而後撥動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