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箋上字跡端雅,但因那重重的一筆,先前所有克製周正都付諸東流。
謝泠舟深吸一口氣,看向那淩亂的一筆,末端很細,還能看出筆端纖細毛發的形狀,絲絲墨跡,藕斷絲連。
他抽出那張寫壞的紙,發覺底下紙張也滲了墨汁,無奈歎一口氣,謝泠舟再度同雲鷹確認:“表姑娘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雲鷹猜不準公子是何態度,看著像苦惱、煩躁,又有點無奈,同時還有些……希冀?
謝泠舟輕輕籲氣,無奈擱下筆:“她是如何盤問,那侍婢又是如何措辭的?”
“一字不漏,仔細道來。”
雲鷹添油加醋的本事有了用武之地,他繪聲繪色地模仿崔寄夢主仆。
先凝眉佇立,姿態嫻雅,當是崔寄夢,“采月姐姐,我問你一事,不得瞞我。”
再雙手交疊放置腹部,彎下身,這回是那侍婢:“小姐請說。”
謝泠舟靜靜看著他來回翻騰,時而佯怒,時而惶恐,眉頭鎖得愈發緊。
聽雲鷹的複述,她什麼都知道了。
“表公子救起小姐的時候,您衣衫儘濕,那層衣裙宛若無物,勾勒得您身段玲瓏起伏,曲線畢露,而表公子的外衫亦是不翼而飛,真可謂是活色生香!”
“好在表公子是正人君子,雖說懷裡緊緊抱著您,您柔弱無骨的身子也依偎在表公子懷中,但他依舊坐懷不亂,為了您的名節,還拾金不昧,說是二公子所救並勒令在場仆婦不得聲張。”
……
謝泠舟下顎繃得愈發冷厲,敲了敲桌案:“這其中,哪些是你添油加醋的?”
雲鷹弓著背,“活色生香。”
“還有麼?”
雲鷹頭更低了:“坐懷不亂。”
“繼續。”
“拾金不昧。”
“繼續。”
雲鷹語塞,當年二公子在公子抄寫佛經時念風月本子,他在一側耳濡目染,學了很多旖旎的虎狼之詞,方才用了不少,但他想不起來了,“沒了,真沒了。”
如此說來,也沒差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事無巨細。
謝泠舟垂睫,將被墨染的紙慢慢揉成一團,“知道了,你下去吧。”
雲鷹以為會有賞賜,出去時故意磨磨蹭蹭,總算如願被叫回,興衝衝跑回謝泠舟跟前,“公子有何吩咐。”
“有東西要給你。”
少年一雙眼頃刻間被點亮了,“哪裡,這些都是屬下應該的……”
話未說完,麵前伸來那隻修長白淨的手,拿著一本佛經:“十遍。”
*
回皎梨院的路上。
采月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崔寄夢。
起初得知真相的那刻她唰一下紅了臉,但很快鎮定下來:“既如此,我就裝作不知道,免得辜負大表兄良苦用心。”
采月悄悄鬆了口氣,慶幸小姐當時暈著,看不到自己那般糜麗模樣,她交待時也一筆帶過,隻說大公子顧及她名節,已囑咐知情者封口,否則若如實說來,隻怕日後小姐見著大公子都要繞道了。
然而在采月看不到的地方,崔寄夢一顆心撲通撲通,幾乎要從口中跳出。
竟真的是大表兄……
一想到在水下抓著她的人是他,當時她衣襟大亂,他應該什麼都看到了……
一想到大表兄那古井無波的眼神,她便感到如同不著寸縷地跪在寺廟裡,受神佛注視,每一寸肌膚都倍感羞恥。
崔寄夢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一日她身心俱疲,晚間沐浴時,在浴池裡多泡了會。
池中灑了花瓣,香氣沁膚,溫熱的水細細嗬護著她全身,每一寸都很舒坦,後來竟靠著池邊睡著了。
采月在外候著,小姐說身子疲想多泡會,她不放心,不時探頭瞧上一眼。
淨室裡水氣氤氳,勝似仙境,浴池中花瓣飄浮,崔寄夢慵懶靠在池壁,一頭烏發如瀑,用簪子鬆鬆挽成一個發髻,露出纖長脖頸,雪頸上粘著幾縷濕發。
采月忍不住感慨,小姐像水中一隻清荷,有種青澀而不自知的嫵媚。
她收回目光,打算再讓她泡會,剛轉過身聽見淨室裡傳來一聲輕吟,明知裡頭沒有旁人,采月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出於擔心,她悄悄過去查看。
原是崔寄夢泡得舒坦,靠在池邊睡著了,雪白肌膚被溫水泡得沁紅,帶著水珠,仿佛初夏時白裡透紅的荷瓣。
她伸手探了探水溫,不留神看到一道被水麵勾勒出的飽滿弧線,匆忙收回目光:“小姐,泡久了著涼,該起了。”
但崔寄夢睡得正香,好像還夢見了什麼,雙目緊閉,秀眉無助緊蹙著,殷紅的唇也微微張合,不知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