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莉終於飽餐一頓。
這具身體沒有吃過辣椒,吃到最後,她幾乎是涕泗橫流,一邊擤鼻子一邊吃。
埃裡克卻沒有任何反應,仿佛以前吃過比這更刺激的食物。
薄莉沒有多想,畢竟辣椒本就起源於美洲。
原著裡,他走遍了整個歐洲,最後在印度學會了可怕的繩索技藝。這樣的經曆,他去過美洲很正常——說不定,他們現在就在美洲。
薄莉的地理成績算不上優秀,但隱約記得,法國沒有鱷魚,也沒有郊狼。
郊狼隻分布在北美洲。
她之前聽經理一行人有法語口音,就以為自己在法國,完全忘了十九世紀的美國,也有不少說法語的城市——比如新奧爾良,以前是法國和西班牙的殖民地。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理查德沒有獨吞登山包。
新奧爾良離巴黎太遠了,與其跋山涉水去找路易·威登要酬勞,不如選擇跟經理合作。
薄莉強迫自己記住這個教訓。
——以後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
她以為這裡的人見識少,頭腦簡單,自己隻要稍加推動,就可以讓對方按照自己的意誌行動。
但都是活生生的人,哪有那麼容易成為她的棋子?
如果不是埃裡克有著非人的力量,恐怕她已經死在經理手下了。
埃裡克不會一直幫她,也不一定會幫她。
想要活下去,她必須謹慎,謹慎,再謹慎。
火鍋罐頭的分量太多了。薄莉吃了三分之一,就再也吃不下了。
埃裡克的食欲倒是不錯,筷子幾乎沒有停過。
他的手指極長,靈活而有力,幾乎到了令人驚異的程度——不少外國人第一次用筷子吃中餐,都會有些左支右絀,他卻顯得從容不迫,動作跟她如出一轍。
薄莉這才想起,他不僅是一流的魔術大師,也是罕見的音樂天才,剛好這兩樣都對手指的靈活程度要求極高。
要是他連筷子都學不會,那才怪了。
說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麵前進食——吃能量棒那次不算。
跟那次一樣,他的麵具僅是微微抬起,露出一小片線條淩厲的下顎,咀嚼的幅度不大,緩慢而優雅,簡直像受過專業的訓練。
想到他曾為國王做事,甚至策劃過幾次政治謀殺,倒也正常。
薄莉不敢多看他的臉龐,移開視線,沒話找話:“……你太瘦了,多吃點兒。”
沒有回應。
他也沒有停下進食的動作。
應該是允許她繼續說話的意思。
薄莉覺得,這是一個跟他拉近關係的好機會。
既然他們不在巴黎,他沒有見到女主,性格也沒有到發瘋的地步,這時候跟他套套近乎,總沒有壞處。
她想了想,起了一個容易自言自語的題目:“你知道怎麼組建馬戲團嗎?”
沒有回應。
她也沒指望他回答,繼續說了下去:“我覺得,不管怎麼組建馬戲團,都不能像經理那樣對待演員——把他們當成一次性的展品,觀眾看過一遍,就不想再看了。這既不利於演員的發展,對馬戲團來說,也是一種負擔。”
埃裡克頭也沒抬,繼續吃東西。
“畸形的外貌是會看膩的,”她說,“如果艾米莉是我的演員,我不會賣掉她,也不會把她製成標本——這是犯罪,也是竭澤而漁。我會給她一個虔誠的身世,讓觀眾意識到,她不僅是畸形的‘四足女’,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埃裡克終於抬眼看向她。
薄莉微微一笑:“你也許會覺得,這是徒勞的。讓觀眾了解她的身世,並不能改變她的相貌,人們依然會恐懼她,排斥她,把她當成馬戲團的小醜看待。”
“但如果人們發現,”她歪頭,“她與眾不同的外表下,其實是一個虔誠的基督信徒,需要愛,也可以愛人呢?”
“我會給她量身打造一個劇本,儘可能讓她顯得悲慘,可憐,值得同情。”
“人們會同情她的。每個人都有無處安放的同情心,富人同情窮人,窮人同情乞丐,健全的乞丐同情殘缺的乞丐——”
“同情,不僅是一種品德,也是一種特權。”
“幸運的人看到不幸的人,會覺得自己更加幸運;健全的人看到殘缺的人,會覺得自己更加健全。他們會為了這種體驗,付出大把的金錢和時間。”
“最重要的是,艾米莉懷孕了,”薄莉蹙眉,“經理真的又愚蠢又惡毒,他明明可以利用這一點,編出更好更值得同情的故事,可他卻選擇讓艾米莉流產,把胎兒製成標本……”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什麼故事。”
薄莉一愣。
這是她第三次聽見他說話。
可能因為這一次,他就坐在她的旁邊,她聽得無比清楚。
仿佛有一絲冷而爽淨的東西,鑽進她的耳朵,浸潤每一根神經,與她的大腦產生某種奇特的共振。
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像暗示,像催眠,像半夢半醒。
薄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幾乎有些恍惚。
真好聽。
好聽到讓人感到……恐懼。
她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
太可怕了。
她居然聽一個人的聲音走神了。
這簡直不是人類可以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某種會讓人迷惑繼而喪命的誘餌。
她之前還希望他能多說一些話,畢竟原著裡的聲音那麼好聽,她之前太緊張了,沒聽清楚有些遺憾。
誰知,他真實的聲音居然是這樣,讓人想起一些邪惡、汙濁、不祥的傳說。
他還是少說話為妙。
好半天,薄莉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
“當然是想辦法誇大她懷孕這件事。在很多宗教裡,孕育生命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如果她真的是怪胎,上帝怎麼會允許她懷孕呢?”
又沒有回應了。